2019年3月，云南昆明警方在办理一起电信诈骗大案时发现，虚拟电信运营商北京远特公司涉嫌在明知的情况下，为犯罪团伙提供电话号卡资源，该案被挂牌督办。云南警方组成“3·15”专案组，涉案公司高管王某等人被警方采取了强制措施，该案也被称为“手机卡实名制监管不到位第一案”。

犯罪嫌疑人王某的家属童女士在丈夫被抓后一筹莫展，此时她接到了一个叫“刘先生”的男子的电话。自称在昆明当地“有资源”的刘先生说，他可以让电信公司的高管们“平安落地”，本不相信的童女士在“刘先生”提供了大量的涉案信息之后选择了相信，她向“刘先生”提供了100万元现金，希望能够以此换来丈夫平安归来。

骗局就此开始。

央视对于北京远特涉及的刑事案件的报道。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3月30日，记者核实了解到，这起因为电信诈骗案而衍生出来的受贿案已经完成了审判程序，判决已经生效，“刘先生”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名早已离职的前警员，他有什么本领能够获得部督大案的内部办案秘密？100万元的“捞人”非法交易，法院应当认定为“诈骗”还是“行贿”？

老公被抓后“捞人”电话来了

2019年9月11日，虚拟运营商北京远特公司董事长王某及公司两名高管因涉嫌犯罪，先后被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刑事拘留。2019年10月初的一天，王某的妻子童女士收到了一神秘男子“刘先生”的电话，“可以帮助我老公王某争取取保或者缓刑。”

童女士对于突然出现的“刘先生”并不相信，“刘先生”对将信将疑的童女士表示，童女士丈夫涉嫌的罪名已经变更为“拒不履行网络公共安全信息管理罪”，“还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王某手写的一份材料，跟之前警官给我看的照片是一样的，我就相信他了。”“刘先生”获得童女士信任之后表示：如果要王某出来，就得同案的徐某生和李某全先出来，“徐某生和李某全要100万元，王某出来需要200万元。”

2019年10月17日下午，“刘先生”向童女士打电话，表示第二天同案的徐某生就能出来了，李某全再过个十天八天就能出来，童女士因害怕得罪“刘先生”，于是同意在徐某生出来的时候按照约定付其100万元。徐某生出来当天，童女士在确认了警方已经通知徐某生家属接人的消息后，便带着装着100万现金的行李箱前往昆明翠湖西门的一家咖啡店，将谈好的“酬金”交给了对方。

童女士的一位朋友说，曾听到过童女士说“刘先生”是在昆明“混司法圈的，比较牛”，“刘先生”有能力从看守所把人捞出来。

记者注意到，童女士在昆明翠湖交付装有100万元行李箱时，已经提前一天出来的徐某生也在现场。徐某生认为：“我能出来这个人帮了很大的忙，（童女士）叫我当面感谢这个人。”

除了北京远特公司的董事长王某家属外，该公司的另一名高管岳某婷也收到了神秘的“刘先生”电话。岳某婷曾表示，2019年10月初，童女士曾向公司借钱“说要捞王某”，但岳某婷得知借钱缘由后因觉得不靠谱，没有将资金借给童女士。

岳某婷虽然不愿意借款，但“刘先生”还是直接出面找到了她，但接电话的并不是她本人。岳某婷的秘书小刘表示，2019年10月11日，她使用自己的电话拨打了岳某婷漏接的电话号码，并用岳某婷的手机进行录音。通话中，“刘先生”表示有能力让王某涉及的案件早日结束早点出来，“还说这个事情是一个公司犯罪，如果不赶快把王某这件事情解决的话，我们远特公司的人有可能还是会被抓。”“刘先生”还在电话中表示，自己知道岳某婷手中有钱，想让岳某婷花钱来解决王某涉及的案件。

2019年11月30日，岳某婷因涉及案件被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刑事拘留。除了交代涉及的案件本身，岳某婷也向警方详述了接到“刘先生”电话的详细经过，“刘先生”宣称能够捞人等事实。就此，“刘先生”和他的骗局就此曝光。

嫌疑人被抓半年后供出同伙

根据远特公司相关证人提供的线索和证据，昆明警方很快查清楚了“刘先生”的真实身份：昆明当地无业人员孙洁。2019年12月5日，孙洁因诈骗罪被昆明警方刑事拘留，同年12月19日被执行逮捕。

一个无业男子怎么能够精准获取属于国家秘密的案件侦查信息、准确获知案件嫌疑人的批准逮捕、取保候审等进展信息？

知情人士对记者表示，孙洁在落网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均坚持了自己单独策划、执行了整起“诈骗”案件的说法。“他一直坚持供述整起案件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他扛起了所有的责任，这也是为什么刚开始孙洁是以诈骗罪的名义被刑拘、逮捕的原因。”

2020年6月，当时整起案件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侦查工作，该案由于孙洁的供述即将以诈骗案件的名义审查起诉，但孙洁在知道诈骗涉案100万可能将面临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时，他供出自己的同伙：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民警刘欣。

刘欣。 图片来源/“昆明五华警方”微信公号

刘欣时年42岁，曾担任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法制大队民警，案发时被昆明市公安局借调到“3•15大案”专案组担任法制内勤等工作。案件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刘欣和孙洁曾是云南省警官学院的同学，毕业后两人一同在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工作，2019年10月事发时孙洁已经离开了公安队伍，刘欣正是利用了孙洁局外人的身份与其合作，一同利用案件信息向远特公司的多人提出金钱要求。

刘欣参与的“3•15”专案被称为“我国电信运营商因手机卡实名制监管不到位造成严重后果发生而获刑”的全国第一起判例。央视新闻援引警方介绍，2019年3月，云南昆明警方接报并破获了一起案值30万元的网络电信诈骗案。昆明警方在破获诈骗案后，继续深挖、调查，发现虚拟运营商远特（北京）通信技术有限公司在明知山东某通信代理公司违规大量贩卖电话卡、使用电话卡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的情况下，仍源源不断为其提供大量电话卡，并违规开通高级权限，“客观上为下游各类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了便利”，远特公司董事长王某及高管岳某婷因该案而牵涉进刑事案件，公安部也将该起案件列为了“净网2019”专项行动挂牌督办案件。

对于作案经过，刘欣在法庭上承认，自己是最早参与昆明警方“3•15”专案的法制员，主要负责案件的法制审查、法律文书制作等工作。2019年10月份，刘欣将“3•15”专案中王某等人涉嫌的罪名、采取强制措施情况、涉案人员家属童女士的联系方式以及王某手写的一份材料给了孙洁，刘欣毫不避讳地承认，“目的就是让孙洁提供给犯罪嫌疑人家属童女士，让她相信我们，便于孙洁和童女士谈判并收取财物。”

孙洁表示，自己在2019年9月下旬受到刘欣的邀请谈事，刘欣表示欠了100多万元的外债需要还，他经办的一个专案涉及了几个嫌疑人，“有把握可以取保候审或是争取到从轻处罚，我们可以从中赚钱。”孙洁于是按照刘欣的要求联系了家属童女士，并按照刘欣的吩咐告诉了童女士其丈夫王某涉嫌的罪名并非“侵犯公民信息罪”而是“拒不履行网络公共安全信息管理罪”。

记者注意到，作为刘欣“工具人”的孙洁在收取了童女士100万元的现金之后，并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刘欣，而是开始了“黑吃黑”：孙洁将和案件当事人谈妥的价格200万元假称是100万元，在收取了100万元现金后告诉刘欣只收到了15万元，刘欣直到被监委通知到案才知道了一切。

刘欣表示，孙洁一开始就告诉他取保候审的“收费标准”是15万元一人，但实际上因为只有徐某一人被取保候审，于是孙洁就在两人见面时欺骗了他。刘欣回忆：“当天晚上孙洁约我到翠湖边的农展馆告诉我，因为只办理了一个人的取保候审，童女士只给了15万元，之后孙洁就将这15万元全部拿给我，说我现在缺钱，他的那份钱等李某全出来再拿。”

孙洁在审理中承认，自己在从童女士处获得了100万元之后，欺骗刘欣只拿到了15万元。随后刘欣以借款的名义从孙洁处借走10万元现金。

孙洁拿到100万元赃款后，除了给同伙15万元以外，剩余的钱分别给父母等人购买了16万元的玉石挂件，但直到案发，用赃款购买的玉石挂件都没有取回。

认定争议：100元是诈骗还是受贿

孙洁在2019年12月即因诈骗罪被警方采取了刑事强制措施，但直到2020年5月19日才如实供述了整个案情，他一直没有对外解释这半年多的时间在坚持什么。对于自己收取当事人家属100万元、实际仅告诉同伙收取了15万元的事实，孙洁在案件审理中也“勇于承担”，主动提出了同案的刘欣对85万元并不知情。

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检察院对刘、孙两人的起诉书，目前已经从官方网站撤除。图片来源/中国律师网

刘欣对犯罪事实也认可，但称自己对于85万元的受贿金额并不知晓，不应当对其并不知晓的85万元承担刑事责任，“孙洁夸大了自己在本案中的作用”。

多位刑事专业律师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刘欣、孙洁两人涉及的这起受贿案件较为特殊，受贿罪本来要求的犯罪主体为国家工作人员，但刘欣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在整起受贿案件中起主要作用，成为了共同犯罪中主犯，孙洁虽然不具有公职身份，但也是成为了受贿罪的帮助犯，应当以受贿罪进行处罚。“孙洁背着主犯刘欣收取的85万元如何认定，这应当是整起案件的一个难点。”

昆明市五华区法院一审认定，刘欣身为国家工作人员，伙同孙洁，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数额达100万元，数额巨大，应当以受贿罪追究被告人刘欣、孙洁的刑事责任，同时因具有索贿情节，依法应当从重处罚。对于孙洁欺骗刘欣多分得85万元贿款的行为，法院认为该案件属于共同犯罪案件，二被告人应共同对犯罪行为、后果承担责任。“对于分赃差异，在量刑上予以体现”。五华法院对刘欣、孙洁分别以受贿罪判处了有期徒刑三年半和四年，分别并处罚金20万元。

3月30日，记者核实了解到，刘欣、孙洁一审后向昆明中院提出了上诉，昆明中院法院终审维持了一审判决，目前该案判决已经生效。

北京远特公司涉及的“3·15”专案因岳某婷等人是否构成举报立功等问题，目前还在司法流程之中，尚未尘埃落定。

（原标题《百万巨款“捞人”的连环局》）

编辑 郑蔚珩 审读 韩绍俊 二审 许家宜 三审 张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