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疫情当下如何用艺术表达关怀
晶报
2022-10-09 09:56

巫鸿

美术史家、艺评家、策展人 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

今年我出版了两种书,《豹迹》和《关键在于实验》。《关键在于实验》的书名取自其中收录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写于2001年。看上去,“实验”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比较持久的主题。那么,20多年前就谈实验,到今天如果继续谈会有什么样的针对性呢?这个问题值得思考。

实验,仍是艺术创新的核心

“实验”这个词在我来看之所以有意思,而且比较重要、有用,就在于它的广泛性。实验可以是各式各样的,你可以实验一种新媒材,可以实验制做艺术品的材料。其实在我看来,中国当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家非常强势的一面就是对材料的实验。

我前两年做了一个比较大的展览,展现中国艺术家对材料或者材质的尝试(不光是“材”,而且是“质”)。在这方面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地区的当代艺术家都要胆子更大、开发面更广,想得更有趣、更极端。

比如头发可以是材料,水可以是材料,庙里收集的香灰可以是材料,烧焦了的塑料可以是材料,甚至腐烂的苹果、动物的内脏也可以是材料。也有用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材质,比如竹子、宣纸、墨,它们都是特殊的、很有东方味的材料。当代艺术家重新研究和使用它们的时候,就特别有意思。

除了材料,还有别的方向可以实验,比如对“形象”的再发掘自古有之,仍是当代艺术的实验对象——各种各样的形象怎么画、画什么?也可以对展览场地进行实验,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很重要的方向,特别是以往没有什么当代艺术展示场地的时候,艺术家想了很多方法,在各种地方如超市、田野、城乡结合部……创作和展示作品,看艺术品如何和这个地方发生对话。

事实上,我认为“实验”这个概念在很多方面塑造了中国当代艺术。

西方艺术史里的一些概念可以对应“实验”,例如“前卫”“先锋”等等,但不完全契合。前卫、先锋指的是军队在前冲锋陷阵的那一列,在20世纪初的革命场合里有很鲜活的意义,因为当时的当代艺术和艺术家们真是在冲锋陷阵,像一群战士一样。

但中国上世纪80年代到2020年的艺术家,他们实验的范围更复杂、广阔,他们面对的,是整个社会和整座城市。实际上中国社会在“文革”以后就进入了一种大规模的实验性阶段——实验艺术实际上是中间的一部分,但就是这一部分它走得更远、更边缘、更自己。

当代艺术怎么对待“疫情”这个题目

到了今天,如何再次使用这个概念?

艺术教育倾向于按部就班,或是美术院校教你怎么画,或是前人怎么画你就怎么画。目的在于画得更好一些,更纯熟一点。这都没错,但这种做法缺乏实验性。实验是什么?就是要找到未被发掘、需要探索的空间。找到已经了解的现有领域的边缘,把它扩展出去,探索新的方法、新的语言、新的形象、新的手段。这就叫实验。

实验在今天肯定还是关键,还是艺术创新的核心。不是说所有人都有心情或愿意去做实验,因为实验必然面对着很多失败,也许100次中有99次都不行,甚至你走的那条路根本不会成功。正因如此,实验因其勇敢,而成为非常值得提倡的概念。

比如你看到一张画觉得耳目一新,不一定马上就说它好不好,但你至少可以说没看过这种画法——可以发现原来人可以这么做艺术。这已经就是对当代艺术很肯定的形容方式。

所以实验必然还是存在的,只是其针对性会发生变化。随着中国都市建设的饱和,当代艺术家针对的可能不会再是拆迁的那个初始阶段,他们针对的可能是其他的真实问题。

目前的一个最真实的问题就是疫情。这不只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全民的甚至是全世界和全人类的问题。那么当代艺术怎么对待这个题目?我其实蛮关心的,也在张望世界范围内(不单是中国)会有什么关于疫情的有概念性、有观念性的作品。如果有艺术家能针对这个议题,用原创的艺术方法来表达关怀,表达人在这种状态中的生活、感情和思维,那就会很有当下的针对性。

艺术家和时代的关系需要一样吗?

从一个美术史家鸟瞰的角度来看,的确,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时代,各个时代都是如此。在古代,当社会动荡或朝代交替的时候,一些艺术家会企图脱离社会,变成隐士、和尚、道士,甚至有的成了疯子或装疯。他们都想离开和摆脱当时的时代,但我们现在看,再怎么“离开”,他们都还是在历史中间,并且也不完全是孤零零的,还是会有身旁的群体。他画画还是存在脑子里的观者,还是会在画上写下送给谁谁谁。

艺术家不能离开时代,当你说我要离开时代、离开群体、我要独自一人,本身就是在表达一种和时代的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对自己和社会关系的表现。如此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艺术家和时代只能有一种关系吗?只有一种关系是对的吗?不是的,艺术家和时代之间关系的种类太多了。一个艺术家,你一定参与社会就是对的呢?还是离开社会就是对的呢?都无法定论。

这个矛盾,中国古代的哲人很早就理解了,比如孔子想把他的治国理念普及给各国国君,就在路上跑来跑去的,很劳累。有两个隐士看到了,说世界如此混乱,洪水滔天的,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何苦不自个待着求一片安静?孔子就有点悲哀,他也没说这两个人就是错的,他才是对的。他只是回答说人不能和鸟兽同居,我是人,只能做一个人可以做的事、应该做的事。我读这段话,就觉得孔子脑子里很清楚:他做的只是一种选择,人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所以艺术家和时代的关系,也是根据不同的选择。中国古代有很多例子,比如元代初期,赵孟頫成了一位在皇家地位很高的人物,但同时也有很多人不和当时的皇室合作,变成了在野,比如钱选、元四家等等。对于他们的政治立场,可能现代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如果看的是艺术水平,其实并不和他们当时的政治选择有直接关系。比如对赵孟頫的画和书法作品,人们并不会因为他当时选择了元代朝廷就说不好,实际上赵孟頫对后世影响非常大。而其他这些在野的画家,也都在自己的艺术上各有所创造。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外国也有。比如我们熟悉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其中不少人就在巴黎享受城市生活(不一定做官),但有的跑到太平洋,像高更。至于梵高这种就是一个“半疯子”一样的状态,非常孤独。他们和时代的关系都是不一样的。

若要问一个艺术家和时代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反思一下,它应该是一样的吗?或者真有一种“应该是怎么样的关系”吗?作为一个艺术史家或者一个当代艺术的观察者、评论家和参与者,我对这个假设存在疑问。一个艺术家和时代的关系,应该是非常多种的,但必须按照他的真实意愿,根据他对艺术的诚实的想象。艺术家是做艺术的,他觉得这样做就是他自己的艺术,他全身投入,那么怎么去联系社会是他的事。他只要不去伤害别人,不做什么对别人、对社会不利的事情,那就是他的个人选择。

(本文系巫鸿口述,打边炉编辑杨梅菊采访整理)

(原标题《疫情当下如何用艺术表达关怀》)

见习编辑 钟诗婷 审读 韩绍俊 审核 郑蔚珩 张玉洁

(作者: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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