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诗社|与谢野晶子短歌行的四个阶段

读特特约作者 后商
2020-06-12 19:11
摘要

又到了周五诗社,今日一起阅读与谢野晶子。

又到了周五诗社,今日一起阅读与谢野晶子。她是日本女古典诗人、作家、教育家,和平主义者和社会改革家。热情的和歌人。与短歌一起渡过明治·大正·昭和时代。文学家与谢野铁干的妻子、11个孩子的母亲。她一生辛劳,但随短歌而行,任由心灵在风雨中飘摇,同样也是诗意与畅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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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年,《新青年》第4卷第5号发表了由周作人翻译的《贞操论》。这篇写于1915年11月的文章对(女子的)贞操问题进行了拨乱反正。与谢野晶子认为,无论在精神上,在肉体上,还是在爱情问题上,在性交问题上,贞操都没有办法遵循从前的禁律了:“恋爱结婚,不能当作贞操的根据地”。她希望人们可以脱去所有虚伪、压制、不正、不幸,寻找到属于新的时期的最真实、自由、正确、幸福的生活。

“男女必须结婚这个理想,方在动摇;贞操的永久性,怎样能够保证,使他确实成立呢?”在文章的最后,她将贞操看作是一种趣味、信仰和洁癖。周作人从与谢野晶子一众评议文章中选择《贞操论》译介,其实是面向中国国情的一次尝试。周作人在译文序中认识到在中国谈论贞操问题为时尚早,但他还是怀有一种期待和希望——这或许就是在人文领域中国新型男女关系最早的萌芽。

与谢野晶子对女性的认知还是需要兼看在1911年发表在《青鞳》杂志的《无聊的话》一文。在呼吁女性觉醒:“地动山摇的日子就要来临……请相信吧,所有沉睡的女性,都将觉醒!”与谢野晶子的心或许驻着火神或者尼采吧。她粗重的眉眼,她从容的笑容,她激烈的言辞,她紧紧抓住摄影机的神势,都将她整个地呈现给了后世的我们。如果用惯用的花语代称的话,与谢野晶子是秋樱吧,是“秋樱哟,坚强地站着哦”,而不是与谢野铁干所起的“白荻”。森茉莉形容她“在法国女子式的温柔中潜藏着坚强的毅力和强大的理智”,也是透过她的古早的黑白照片——尤其是那些巴黎留影——都可以见证的事实。

凤晶子于1878年12月7日出生在日本大阪府堺府(堺市)甲斐町一家以“夜之海”羊羹知名的和果子老铺骏河屋,她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所生。凤晶子的教育生涯到了京都府立第一女子高中就截止了,她不能像哥哥一样赴东京就读大学。居家待嫁期间,她延续了童年起对于文学的嗜好和贪慕,尤其是平安时期的物语,所赖都是父亲的藏书。她在后来的散文中写道,“我是在点心店里帮忙用竹条包羊羹长大的……我等待夜勤结束,在深夜十二点熄灭的电灯中,瞒着双亲,倚赖一小时半小时的光阴,偷偷阅读清少纳言和紫式部的笔记……”

在佐藤春夫的传记小说《晶子曼陀罗》中,晶子最早的出场是用“凤小舟”的笔名参与大阪的文学运动。1899年,在短暂的诗歌练习之后,晶子加入了以河井醉茗为首的关西的诗社,后一年随诗人朋友加入了与谢野铁干创办的“东京新诗社”,同时成为其杂志《明星》的撰稿人。大概在1899年和1900年,晶子正式成为了诗人。在其63年的人生旅程中,晶子从心向文学的人蜕变成全能的文人,从逐爱、大胆的明治新女性演变成生养11个孩子(5子6女)的昭和母亲,从一个和平主义病变成一个极端国家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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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就短歌而言,与谢野晶子的一生大致被切割为四阶段:浪漫的恋爱、担负的家庭、清寂的情热、虚无的命运。接下来各用一首短歌来代指每一个阶段。恋:“春三月,奏响无柱之琴,触动我漫天的乱发。”在春日,晶子被情欲唤醒,将乱发飘散在空中。这里的“琴”是胸是背,也是骚动的存在。家:“一座白金的烛台在中间立着,静穆的是,三十岁的心。”在家中烛台上,仿佛放置着晶子的心。这是短歌中典型的渐进和求得“真”。寂:“落日忘却了强大的力量,像女子一样,沉浸在爱中,燃烧。”暮年的晶子,强大但也有着激烈的渴望。这也是最为读者忽视的一个阶段吧。命:“模糊地消失了,再也不回来——所谓“命”的东西,就是这个吗?”面对死亡的晶子知道消失过的已消失,命就现身了。晶子之所以可以直白地见证命,是因为她一生所选择的都是大世界。

与谢野晶子的一生都是在触及无限的虚空的啊,因此,她文字中所展露出来的是区别于古典女短歌人娇柔、曲折的蓬勃、独放,这也正是她的命的猎物。对照之下或许更为清晰。“迩来,似乎已过了千年,我如此想——因为我渴望见你。”这首短歌或许已经是大伴坂上郎女最有决断的,但它仍然带着对男人的依恋和捆束。“当欲望变得极其强烈,我反穿睡衣,暗如夜之壳。”在这首短歌里,小野小町的轻灵和恣意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但它在自我方面却没有那么丰满或者俏丽。和与谢野晶子最为亲近的或许是和泉式部,前者的处女集《乱发》正是取自后者的短歌“独卧,黑发乱如思绪,我渴望那最初梳它的人。”和泉式部的短歌是极度浓稠的,源于她的多情,这恰恰妨碍了她在其短歌中凝结出一个富有肌理的生命,如她这首,“我耗尽我身想念那没有来的人:我的心不复是心如今成深谷。”

短歌在传统上是传情达爱,助性理欲的,就像与谢野晶子的大多数短歌一样。它以早期歌谣为基底,辅之以传入的声律音调规则,最终形成了延续至今的5、7、5、7、7(序辞、发起、述义、判词、结语)的、注重头韵的三十一音节的样子。《万叶集》《古今和歌集》绝大多数都是短歌。短歌的形成似乎也意味着日本产生了属于自己的统一的美学。但在平安时代之后的镰仓时代、江户时代,短歌受到了压制,它不再占据“不易流行”的核心位置。直到明治时代,落合直文、与谢野铁干、佐佐木信纲、正冈子规、伊藤左千夫开启了一浪接一浪的变革,对短歌进行了各有所成的现代化尝试。和古典短歌相比,现代短歌的变化非常之少——以至于在当下这个高度现代化的社会,短歌被认为是古典的魅影——短歌的体裁和歌式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现代短歌的重启是基于言文一致运动的,或者说基于语言、文章和时代的同轨化趋势,尤其是对于短歌来说,时代情调的流逝要远重要于语言的变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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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野晶子的成名得益于她的逼仄的爱情,她与与谢野铁干的曲折而冒险的结合。1901年的同居、《乱发》出版、结婚,带给她的是挞伐之声、色情之辱,还有巨大的名气。对多情花心的文艺领袖,晶子还是狠不下心、断了恋念吧,或者她对未来的爱情之路有足够的信心,而后来的事实也站在这一边。在晶子的恋歌中很反常地极少露出第三者(她也不是没有嫉妒,拿和山川登美子的三角恋说,唯一一首记录此事的恋歌就是关于嫉妒的),它所表达的爱的颤动、曼妙和风霜都有着确信的底子,可以说是一个主体很少移动的女子了。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迥异的两面呢?或许正确的解释是:与谢野晶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由当先、自我为要的浪漫的诗人,而是一个始终有所承担的诗人——她处在众多的角色之中,但从没有被完全限定,起码在其短歌世界中是如此。而其早期阶段的猖狂与曼妙大体上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叙事,她受到了《明星》、与谢野铁干、西方现代主义等等的影响而有了超前一步的肉身。她是另一个樋口一叶,只不过她更幸运一些。

与谢野晶子的短歌常常被误认为浪漫主义,但她不属于浪漫主义系统,尤其是放在世界文学潮流的角度上说。归根结底,她没有处在任何文学潮流之中,她所处的只是现代短歌最早的一个回光返照时期。现代短歌是未经完全现代化的,除了摆脱御歌所之外,它没有在内部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文体变革。对于理解与谢野晶子在前后代短歌史上的位置最有帮助的,并非其夫一手创立的明星派,而是它的对头,也就是由正冈子规创立的根岸派。正冈子规提出的“写生说”,重在“写”字,也就是说,他在松尾芭蕉等人的“实”的基础上又更近了一步:他用写生式的实践和平等的而非道德的价值第一次让短歌在内容上真正具有了现代性。而与谢野晶子虽与其流派/圈子不同,却做了几乎一样的事情。

与谢野晶子的短歌有两种阅读方式:一种是退回古典意味的,真、哀、幽玄是其核心;一种是进入现代审美范式中,用反诗学和反瞬间的方式。前者预设了它只是一首短歌,而后者只将其看作是朴素的诗歌。就第一种阅读方式而言,在通往“心”“姿”的路上是一系列的限定性和程式,枕词、序词、挂词等等;瞬间之所以成为瞬间,是因为诗歌预设了一个和读者的既定的距离。“秋天来了,怒气,痛苦,都稍稍沉静下来的,这流转不息的世间啊。”在古典阐释学或者一般意义上的短歌阐释学中,它所表达的是,一刹那感悟到秋天,尤其是就这个翻译版本来看。倘若我们放弃这种阅读方式,选用另一种阅读方式,我们得到的就是一个流动的故事和情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因很简单,我们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工具了,诗歌是自由地向我们敞开的。将短歌自由化在与谢野晶子的短歌史中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这也是为什么与谢野晶子的短歌在今日看来都不过时,仍然可以扣响我们的心扉的原因。

1904年,诗人在《明星》发表《弟弟你不要死去》,表达反战情绪,此后,在军团做秘书的弟弟顺利回国,她又向人民赔罪。1912年,诗人访问巴黎,戴着大帽子游走在巴黎街头,沉浸在自由的气息里,唱道“旅人的眼泪,能安静平和地流吗,在巴黎的夜晚”。1921年,诗人参与创建文化学院,之后便为女性教育奔走,提倡“自我发展主义、文化主义、男女平等主义、人类无阶级的连带责任主义、泛劳动主义”。1928年,诗人受邀赴满蒙旅行参观,暴露了诗人对于皇室和祖训的过分遵从,这或许也与她翻译《源氏物语》等平安时代作品有关。1942年,诗人因心血管梗塞引起尿毒并发症而逝世。

她的一生是辛苦的,为了扶持迷茫的丈夫,为了照料多个孩子,为了收留石川啄木等门生,她写作、做料理、四处巡讲。果真像诗里所道,她是堕入到地狱和死的奥秘中的,就像站立在秋风中的秋樱,带着“危险中的喜悦”。她留下了二十多本诗集:《乱发》(1901)……《白樱集》(1942)。如果用一首诗歌来整合这五千首短歌,我想它会是:“日暮时,想你,念你,无法呼吸。”而如果用一首诗歌来表达她自己,我想它会是“预知灾祸将临身我心飘摇凤雨中”(为选入此译本)——她寄身在这世界,任由心灵在风雨中飘摇。

作者: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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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报供稿)

编辑 曹阳

(作者:读特特约作者 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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