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40集)

2017-04-26 23:16
摘要

她本已派贴身使女为那命灯添续了上好的灯油,那些灯油足以燃到天明燃到正午。

 无尽藏(第40集)

这本是古代无名氏的诗句,字迹却是当今国主的御书。这是他自成风格的颤笔书,这些笔画颤抖而扭曲,似为某种外力所牵扯,又似有无限情思纠结。

那女子在水晶屏风后低首抚琴。透过床畔的纱幔,我望见她那高髻广袖的侧影。桐琴置于湖石琴台之上,那女子指尖拨动琴弦,那琴弦泛动着幽幽的亮光。

这女子救了我。她也托人为那命灯续油。她是国灭身死的楚将的女儿,而我父亲的故国也是为人所灭。我望着这青烟袅袅的香篆,这香氛中分明也有我故国的一缕花香,这是闽地建阳出产的茶油花。

我望着这个梅花形的铜盘,盘内是名为“五朵祥云”的香篆。五瓣梅花各绕一圈香印,每一瓣梅花上都有一片祥云。篆烟盘桓,如缕如雾,望着这些香箸、香铲和香帚,我从这印香上推算出眼下的时刻。天色将明,我已不再指望那命灯燃到天明。那命灯想必已消失在澄心堂的大火中。国主还会以命灯消失为由赐死么?经过那样一场灾变之后,明日的国主还会是国主么?耿先生说申屠令坚将接我出宫。我期盼他不只是为接我出宫。申屠令坚眼下是吉州刺史,他是从吉州专程赶来金陵么?当年出援寿州时,申屠令坚与父亲同破城南大寨,国主即位后,他也曾掌亲兵。我期望他是为救父亲而来。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她在屏风后轻吟一首汉乐府。

环珮之声随风飘来,那袅娜身影施施然转过画屏,仿佛是从那画中现身。她款款走来,我立时为其美艳所震摄。耿先生所说的绝色女子就是她,而我正躺卧在她的绣床上。

高髻凌风,蛾眉染黛,珠翠疏散,风姿傲然。眼波流转,妩媚中别有一种冷艳;神韵撩人,幽雅中又有几分温馨。与这位保仪相比,那位小周后虽也有花容月貌,却终归不过是寻常俗物。

望着她那高绾的云髻,我无端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用银钩挽起绡帐,就在这床缘侧身而坐。暗香盈袖,目光迷离,玉手纤纤如春笋,那指尖轻轻划过我的右臂。她用银片轻轻拂拭我的伤口,我强忍着钻心的灼痛,我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她轻轻按压住我的臂膀,又在伤处涂上一层白色的药粉。我屏声静息,不敢直视她那摄人的美目,也避而不看她那桃红色的抹胸。新药敷完,而她并未起身离去,那只手也并未移开。

我的身体依然在微颤,此刻却并非是因这伤口的灼痛。我极力掩饰这窘态,视线却无着落。我望着她那薄如蝉翼的披帛,又望着她的另一只柔手。那纤指轻轻落在我的胸口。

夜风吹动她的罗裙,我能感觉到那条玉腿的触碰。我微闭双目,默默地嗅着这沁人的幽香。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我的上身,我的心跳也如擂鼓般沉重。

我尚未跟她有言语。我从昏迷中醒来就躺卧在这床上。我在此处等申屠令坚带我出宫。这女子就这样静静地靠近我。隔着这柔滑的罗衾,我能感觉到她的温热。这香衾之下是我赤裸的身体。她的手在我身上游移,又轻轻揭去我上身的覆盖。

香气馥郁,我忽觉一阵摇神荡魄的窒息。她的手在轻轻下移。我喉咙发紧,额头隐隐灼烧,下体也在勃然躁动。

那清凉的一滴落在我胸口。我缓缓睁开双眼,就见她正在倾身注视着我。她的泪珠落在我胸口。那秋水般的美眸泪光闪烁,而她并不拂去那泪水。

丰神艳冶,体态妖娆,如此迫促的亲近,我已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香息。鬓发鲜润,情意灼灼,那柔嫩的纤手猛然抓紧我肩头。我目眩神迷,欲情难抑,便慌乱地扯去她的抹胸。香肌半裸,绛唇微启,那迷蒙的眼波依然泪光盈盈。

“我是你姐姐,记着我。”她在我耳畔低吟,那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

云鬓散乱,玉颊飞霞,那丰挺的双乳沉压下来,而我已是魂飞魄散……

开宝六年那个悲凉的秋夜,那女子让我初尝了性爱的欢愉。而今在这行将就木之年,我已心静如水。我不避诲淫之嫌追述这番云雨欢合,只因那是我此生不再有过的欢情。

那是我不曾在书卷中获得的感知。那些书卷写满做人的道理,但却不曾传授这样的体验。那些书卷不曾写明,一个女人的身体能够引发你的颤栗和眩晕。那些书卷不曾写明,当你扯开她那桃红色的抹胸时,你的手会是怎样的慌乱和笨拙。那些书卷也不曾写明,那激情崩裂之后你会陷入怎样的虚空。我曾无数次试图回到那一刻,而我看到的只是那冰肌玉体的幻影。那是一片虚空中的幻影,我在那虚空中听到了父亲的死讯。

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我在天崩地裂的震骇中哭泣。我双手掩面放声嚎哭,我能听见自己嘶哑的哭声。

她的一只手放在我颈后,另一只手轻拍着我后背。她默默地为我舔去泪水,那舌尖掠过之处,我的身上像是被涂了麻药。她以这样的麻药为我止痛,又以温暖的身体抚慰我。

倘若我预先得知这噩讯,我就绝难与她有这番缠绵。父亲落难丧命,我本万无生理,如此苟且必遭天谴。

“寂寞更长,欢娱夜短。今夕偶遇,后会难期。”她整衣理鬓,黛眉微蹙,似是强作镇静,似有不胜怅惘之情。

她的粉颊已为泪花所污湿,我为她忧伤的神情所触动。我不忍大声斥责她。我的嘴上依然有咸涩的泪水。

她说父亲已饮鸩而死。那盏命灯早已熄灭。有人为父亲送去了毒酒。她本已派贴身使女为那命灯添续了上好的灯油,那些灯油足以燃到天明燃到正午。万没料到有内侍监的心腹小黄门在监视,宫女离去后他就倒空了灯油。我想到那内侍监已被耿先生刺死,但这远不足以为父亲抵命。

灯灭人亡,他们竟是如此之迅速!灭灯的是那内侍监,那派送毒酒的又是谁?

她说前年随国主去妙因寺进香时,机缘巧合,国主恩准她与我父亲有过片刻面晤。她的父亲本是楚国名将,当年楚为唐所灭,身为唐将,我父亲却与黄将军惺惺相惜。黄将军阵亡前将爱女托与我父亲,父亲遂收她为义女。岂料那伐楚主帅边嵩将她献入皇宫,这义父义女便隔绝十几年不得谋面。

她说父亲在那舍利塔前有所托付,父亲并未说那秘藏为何物,也并未明说其所在,只说自己若遭不测,她就是那秘藏惟一的传人。我说父亲何以不传与我,她说父亲恐我年少无知,而况那也并非家传秘藏。

父亲从未对我言及他有这样一个义女,母亲也从未对我说过。或许父亲也从未对母亲言及此事,或许这只是父亲无数次征战中的一桩小事。胜败双方两位将军之间的一桩托付,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有着深奥的机缘,暌违十几年后,这义父义女之间便有了另一番托付。

她说父亲只留给她一把团扇。

她转身走回香室,从琴台上取过那团扇。

命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这团扇已有些破旧,绢面上题写着诗句。依然是那首比丘尼的开悟偈。

我默默地指着这个多出一点的“梅”字,而她显然早已破解了这秘密。

“二十四番花信风,梅信第一。或许……或许另有一棵梅树。”

“你要我再找一棵梅树么?你要我再去向国主献宝么?我要找的是父亲的尸身!我要找到那杀害他的人!我要拧断他的头,再拿到父亲灵前去祭献!”

这丧父之痛使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狂怒,虽然我是冲着她,其实更是冲着我自己。我自己也为这狂怒而震惊,这该是来自父亲遗传的血性。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血性。

她的惊愕变作了赞许,那赞许中亦有痛楚和哀伤。狂怒使我再次流泪,她再度温柔地拥抱我,像是姐姐拥抱成年的弟弟,像是女人拥抱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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