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
深圳特区报 斯尔然
2021-09-02 09:45

我对海的记忆,都与爷爷有关。他在海边长大,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听说鲅鱼饺子与海肠。他说鲁菜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大厨们有一招鲜——随身携带海肠子磨出的粉,所以就算炒盘白菜,味道也比别家好吃。

其实鲁菜的滋味并没有他说得那般神奇,起码在我看来,除了葱烧海参尚可一战,旁的实在乏善可陈。他瞧不上我的口味,哼了一声。

他少年时,渔民们只拿海肠当鱼饵。他说海鲜乏油寡水,吃也吃不饱,走路腿肚子都会打软。某次去富人家吃饭,吃了鲅鱼与海肠馅的饺子,自此便爱上。

我爷爷不爱说话,与海相关的事却说过很多很多。他说自己在海中游泳,可以同时捉到三条鱼。可人只有两只手啊?我第一次听见很不解。先捉一条咬在嘴里,两手各抓一条。他回答得很认真,我将信将疑。

夏天他带我去游泳,一个猛子扎很远,得意地说自己水量很大。什么叫水量很大,你是海龙王吗?略长大些后,我便笑他胡乱用词。

我四岁那年第一次跟他回老家。他带我去看海边蜷成一团的蛇,说水里的蛇不咬人也没有毒。去捉螃蟹的那个深夜是我人生中最早的模糊记忆,他提着一盏灯,放下一条麻绳,说螃蟹会顺着绳子爬上来。星光洒在海面,海潮声寂寞来去,我蹲在一旁困得睁不开眼,又期待又开心。不记得最后有没有捉到螃蟹,他背着要熟睡的我,在海边慢慢走。海边有些破败的屋子,在某个饿着肚子的黄昏,他曾在附近的庙里遇到一个行脚商,商人为他取了名。

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不会老的老头,沉默又强壮,脾气大得吓人。某年暑假我坐在他旁边,看见他头发白软而稀疏,像猕猴桃上的那层绒毛。

他这么老了吗?我心里一惊。在此之前,他已经得了海尔默兹。可有一天又说起幼年的事,笃定地说,虽然为他取名的中年人是行脚商打扮,像一位抗日战士来执行任务,不然不会出现在海边破庙。我点头,问他是那是哪一年。

那年我八岁。他想了想,反问:我多大了?你二十岁,我说。

他斜眼看我,又哼一声,很不高兴。你七十五,我又开口。喔,他点点头,我今年七十五。

其实他已经八十八岁,得名那年是1939年。

年纪大了之后,他已不能出远门。每年夏天我从海边回来,他先问一遍见了哪些亲朋故友,再问人家给我吃了些什么?告诉他吃了许多烧烤,他哼一声。大约是不能理解有人不爱吃鲅鱼馅饺子。

他于去年冬天离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恍惚,不记得记忆中的哪些事情真实发生过,哪些只是幻梦。海边的每个夏夜都如此,薄雾般云朵笼罩着海面,海浪沉默地拍岸,破庙早便不见了,连片残砖都没有。他变成一条大鱼潜入深海,似真似幻。

(原标题《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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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圳特区报 斯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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