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儿时村庄的粗茶淡饭,是如今回不去的乡愁
读特记者 段凤英
2020-04-09 14:29

用柴火精心煮的鼎罐饭,用茶油炒出来的自家从小养到大的土鸭肉,工序复杂、香气浓郁的炸蓬油糍粑……黄孝纪的这本《一个村庄的食单》,着实让人越看越饿,一道道食物虽简朴,却让久久提不起来的食欲被瞬间勾了起来。

《一个村庄的食单》,是继《瓦檐下的旧器物》之后,乡土散文作家黄孝纪又一本“中国乡存丛书”的新作,全书按照古人关于饮食的观念,分为“食”“膳”“馐”“饮”四个部类,由66篇散文组成六辑,用白描的手法记述了作者故乡湘南山区八公分村的60余种食物。这些食物从原材料的获得,到简陋却不失仪式感的烹饪过程,再到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被送进口腹,又勾勒出一幅生动朴素的农家生活图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均来自农耕人辛勤耕作后的自给自足。与其说这是八公分村的一部饮食传记,倒不如称其为一部中国乡村的现代变迁史,民以食为天,历史的剧变早已烙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日食记中。

《一个村庄的食单》

黄孝纪 著

广西人民出版社

2020年2月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黄孝纪无疑有最强烈的乡土记忆,这份记忆幻化成儿时最熟悉的味道与食物,承载着时间愈久愈厚重的斩不断的乡愁。同那个年代大多因为升学考试走出乡村,脱离农耕生活的人一样,作者远离家乡几十年,在城市扎根,尝过不同地方的饭菜,但这些味道都不如记忆中故乡的粗茶淡饭好,便油然而生一种浓浓的乡愁来。是如今的饭菜真不忍下咽吗?未必。人们怀念某种食物的味道,常常怀念的还有与其相关的环境与人,吃食物的那时那景必定是给人以美好记忆的,这种记忆随着时间流逝,会被赋予另一层“滤镜”,带着怀恋旧日的感情,一起成为人的过往经验里被遗失的“乐园”。

虽不至饥荒,但作者儿时也是经历过青黄不接,家家户户需要到处借米借面的日子,那个年代食物没有如今这么丰富,饱食一碗甑蒸饭就能让人满足大半天,八公分村的主妇们忙完农活也使尽各种巧思变着花样,在食物匮乏的日子里为家人制作各种美味犒赏味蕾。在作者的记忆里,能吃上甑蒸饭的日子要么是在盛夏“双抢”时节或烧炭火的寒冬,要么便是在村里置办酒席时,为了能在此时吃一顿饱饭,母亲传给作者一个吃甑蒸饭的诀窍,就坐时离甑近一点,第一碗饭少装一点,赶紧吃完装第二碗时,结结实实装一大碗,这样可多吃一点……恰如作者感慨:“在那个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能够饱餐一顿是多么的重要啊!”现在人们不再烦恼饥不择食了,但时常也为一日三餐烦恼,因为大家不知道在丰富的食物中,该选哪一样才能让自己日益挑剔的胃口满意。

在作者的儿时,平日里那些眼巴巴想吃的食物在农耕文化中的传统节日里才会被端上餐桌。八公分村的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人们吃葱花煎蛋、糯米饭,为小孩煮红鸡蛋;正月二十五是当地的祈雷日,人们吃油菜甘沫和肚子眼饺粑;端午节和中秋节吃土鸭;清明时节吃鸡公;过年时节往往是能大快朵颐的日子,猪肉、米豆腐、油糍粑等,都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自己享用与招待客人的美味。

传统节日外的每一个平淡日子里,八公分村的人们就地取材,想方设法驱除饥饿感,那时的食物也能轻易就获得“香喷喷”的赞誉。光是红薯,就可以做成焖红薯、红薯汤、煨红薯、红薯丁、红薯丝子、红薯干、红薯酒等形态多样,口感不一的食物,让人不得不惊叹于乡间主妇们的智慧。那时候,在现在看来简单素朴的一顿用来果腹的食物,对于作者和乡亲们而言,几乎都是美味。客人到访时才能吃上的汤面,放上煎蛋与切成长条的丝瓜,撒上红辣椒灰,是喷喷香香的;茶油炒的鸭子肉,味道浓郁而多样;油煎芋头婆香气扑鼻;老鸡婆汤是香喷喷的;湘人嗜辣,任何菜配上辣椒,尤其是腌辣椒,都是其乐无穷。当然,饥馑岁月留下来的心理阴影也是存在的,水煮土豆吃多了犯恶心,作者每每看到它就愁眉苦脸生闷气不吃,母亲一番无奈发火后,他含泪咽下。

与食物有关的记忆里往往有一家人围炉而坐的温馨,也有夜深人静时母亲一人在灶间忙碌的身影。除夕之夜的团年酒,是母亲一人在深夜架着柴火炒了4个菜后,再唤醒家人们一起围着灶火享用,迎接新年。炸油豆腐等年货时,作者和姐姐们一起坐在灶台边的宽板长凳上烤火围观,屋子里充斥着食物与滚油相遇后的哗哗声,这是幸福的声音与画面。彼时,四季不荒的乡村到处郁郁葱葱,勤劳质朴的农人对自然抱有最大的虔诚与敬畏,严格顺应自然,与山川河流田地和谐相处,邻人间也相处和谐,无不好客。作者的记忆里,客人到访的日子便有平常餐桌上没有的美味,过年拜年时更是轮流请客,酒与茶仿若吃不完,喝不完,“青砖黑瓦的村庄啊,让人倍觉世间的温情与美好”!有过乡村记忆的人很容易从中遇到儿时的自己,找到共鸣。

但这些均已成为回不去的过去,就像作者在每种食物中流连一番后总不免慨叹“那些简朴的温暖时光令人想起来空余泪光”。时过境迁,技艺高度发达的今天,食物也许可以复刻,但旧时光里的人和事再也没办法重来一遍,已经故去的父母与父老乡亲、儿时和少年时期在乡间走过的石板路、被母亲喂进嘴里的炒油盐饭、吮吸了一遍又一遍的冰棒、水田里抓到的田螺,这些在时间隧道里都是不可逆的,随着年岁渐长,这些回忆带着遗憾却又更加香甜,成为走到哪儿都无法忘却的乡愁。一直认为,人与故乡的关系恰如风筝与放风筝人的关系,走得再远,两者之间总是有根或隐或现的绳子牵着,而这根绳子便是这份从出生以来便拥有的乡间记忆。或许正因为这份对乡土的眷恋,落叶归根成为自古有之的一种传统。

随着城市化进程加速,城乡结构的变化让乡村在短短数十年内脱胎换骨,作者选取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初,正是我国改革开放如火如荼、迎来巨变之时,传统的耕种不再是农村的唯一经济来源,乡间的农民涌入城市务工,一起到来的还有荒废的农田与日渐减少的乡间原汁原味的农作物。一代人随着时间老去、逝去,他们也带走了熬打糖等传统技艺与从前慢的老时光。

于是,一箪一食中,寄托的都是乡愁。与作者难忘的乡愁相伴的是,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让人向往的返璞归真。忽然间明白,几年前一部美食综艺《舌尖上的中国》与现在李子柒的走红,都不无道理。对于从乡村走出去的人而言,不管是综艺节目里出现的传统乡间小吃,还是李子柒呈现的慢节奏的耕种生活,这些小时候习以为常甚至想方设法逃离的事物与处境,不料成为如今人们在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里,日日憧憬的诗与远方;而那些从小就没有乡村体验的人,也渴望着这新鲜又趣味十足的田园生活。

无论如何,食物总是具有治愈功能的。人们调侃“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而这本书更让我想起,疫情期间,大家全都摇身一变成为美食博主,不管是朋友圈还是微博等各大社交平台,这段时间每日的分享多是大家用心制作的一日三餐。此时慢下来,花时间来满足自己的口腹,治愈内心,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如是,在这个丰衣足食的时代如是,代代如是。

(晶报供稿)

编辑 陈晓玲

(作者:读特记者 段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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