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会儿,京剧界热闹得很,一连有好几个京剧名家举办收徒仪式。记忆中深刻的就有袁世海收一个台湾后生为徒。
时值1993年的秋季,有消息说袁世海哪天哪天有收徒仪式,我知道这绝对是不能错过的,因为谁都知道袁世海收徒可是大事,而且行内人也都晓得,袁老先生轻易不收徒。那么为什么这次收了?我很想知道,所以打定主意去瞧瞧。
那时我已经做文化记者多年了,戏剧戏曲界的名人们也认识得八九不离十,与袁世海先生打的交道也不少,除了演出后采访他,还有就是研讨会上或哪个活动后碰见时少不了聊聊天。每次看到袁世海先生,他都会老远双手抱拳很有范儿很有调儿地说:小程记者近来可好哇?每每我都忍不住乐起来。虽然喜欢他演的曹操,但我们这辈人依然更牢记的是他的《红灯记》里的鸠山。见到他,我总会去想他说的台词,比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什么的。他在中国京剧舞台上以“架子花脸铜锤唱”的表演特点独树一帜,在提高架子花脸的表演手段方面绝对功不可没。
袁先生那天很精神,一身笔挺的西装,胸前还插了一朵鲜花,七十多岁的人仿佛青春回归了一般。那位台湾后生姓何,是个28岁文雅俊秀的小伙儿,在袁先生身边毕恭毕敬。
小何先生叫何国栋,要说为什么他非要让袁老先生收他为徒,这得从小何先生9岁时说起。当然这也是我从与何国栋交谈中得知的——那一年,小何先生开始学戏,他通过亲戚从美国给他带了两盘京剧录像带《李逵探母》和《九江口》,都是袁世海主演的名段。艺术家的表演让小何先生很是入迷,从此就以袁派艺术为标准,琢磨架子花脸的功夫,最后还成了台湾大鹏剧团的演员。尽管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己需要深造才行。“铜锤花脸主要是唱念做,而架子花脸则是做念唱,需要花大气力方能有气色。”小何先生这么跟我说他的理解和体会,头头是道。但是真正有要拜师的念头则是1993年5月的事。当时中国京剧院赴台湾演出,袁世海先生也随团。看到自己崇拜的大师,小何先生觉得机不可失。为了请求袁世海收自己为徒,他好几日坐卧不安。在得知袁先生下榻的饭店后,他就跑到袁先生那里去了。据说为了恳求袁老收他这个徒弟,他很动感情,一边哭一边述说自己求师的心情,希望老师成全,直至哭得袁世海心动了,架不住这个台湾小伙儿的诚恳了,遂决定收下他。“一来为京剧架子花脸行培养个人才,二来呢,也算是为两岸文化交流做点贡献。”袁世海先生这么亲口对我说了这个心思。
那么先教哪一出戏呢?何国栋点名要学《西门豹》。袁老先生说,这可是一个冷锤儿啊!因为他差不多有40年没唱这出戏了。袁老纳闷地问小伙子为何偏学这出戏,小何的说法也让老先生觉得有意思:一个原因是他小时候在台北听过袁世海先生一段导板原板的花脸唱法的拨子;另一个原因就是上学时读过一篇《西门豹》的课文,觉得十分精彩!至于袁老先生怎么教的,后者学到了什么程度,我就没接着问,有点遗憾。
袁老先生收徒,同行自然是要来贺喜的,来人中有郝少臣,袁世海的师傅郝寿臣之子。郝先生则更有意思,他先是端详着这位被他称为师侄的何国栋,在脸型和头发上好一阵子挑剔;然后毫不含糊地叮嘱这告诫那,一点儿不见外。道喜来的还有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四小名旦之一张君秋先生。梨园人都知道,从17岁时起张君秋就同袁世海开始合作,老搭档就是非同一般。张君秋先生那天气色极好,银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兴致也很高,乐呵呵地一连说了三个“大”:两岸艺术界大团圆,大交流,大联欢……
小何先生那次仅在京待了半个月,看他那架势恨不得天天粘在师傅身边讨教。以我认识的袁先生,我知道他一定会严格指导徒弟的,而且会嘱咐小年轻好好回台湾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