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 |《濒死之眼》：东野圭吾的“鸡尾酒惩罚”

2007 年，距离东野圭吾的长篇处女作《放学后》出版并且夺得江户川乱步奖已经整整二十二年。

这二十二年，东野圭吾以平均每年出版三本书的速度在作家这条道路上不断探索和进化。他曾经在本格的玩法上做过锐意尝试，如《雪地杀机》《谁杀了她》这种充满争议的"最后一页爆炸"类型；也在作品饱受争议后写过自嘲反思类型的"三笑系列"、《超 · 杀人事件》等作品；对于笼罩之前日本推理文坛几十年之久的"清张魔咒"，他也在用《信》《红手指》《白夜行》等诸多作品做出回应和突破。东野圭吾个人以及读者似乎更为青睐最后一种风格，这也逐渐被构筑成一套越来越成熟的作品标签。就连他笔下原本更加偏向于本格侦探形象的汤川学——这位可能是福尔摩斯和桑代克博士的完美融合者——也在后期逐渐改变风格，从探究科学公理到以此为工具，剖析更为复杂的人性。直到《嫌疑人 x 的献身》的成功，一举奠定了东野圭吾的作品风格。

如今的"东野圭吾"更像一个形容词，当我们谈论一本作品很"东野圭吾"时，言下之意是这本作品有传统本格的精髓、平易近人的反思、极为流畅的文字以及商业度与作品深度的平衡。可以看到，这个风格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用了二十年时间不断摸索打磨，最终融会贯通而成。

《濒死之眼》创作于 2007 年，公认的名作《嫌疑人 x 的献身》完成于两年前，正是东野圭吾个人风格和创作能力最为成熟的时刻。以《濒死之眼》为代表的这时期的一系列作品，是东野圭吾扎实巩固自己风格的重要作品。这种风格简而言之就是——闹市中的鸡尾酒。"闹市"是社会派的底色。

自从松本清张在 1957 年以《点与线》以横空出世之姿重新定义世人对推理小说的要求和标准以来，推理文坛在整整三十年时间里一直笼罩在所谓的"清张魔咒"之下，一时间，几乎所有推理作家在忙于揭露社会阴暗面，热衷于描写资本主义的腐朽，作者和读者连同书中的主角无时无刻不在紧锁眉头，踏破铁鞋，为了真相而螳臂当车。母题之大，让诡异的不可能犯罪也变得略显乏味。之后，直到岛田庄司和绫辻行人用更夸张宏大、异想天开的华丽犯罪才扭转这个势头。

在此期间，东野圭吾的背后是一群扛着"新本格"大旗各显神通的独特作家，他自己虽然早年尝试过各种风格，这一次却没有被卷进新本格浪潮中，而是用更为扎实稳重的"新时代社会派"写出自己的天地。

东野圭吾虽然被归类于"社会派"，但他的社会派与松本清张、森村诚一等前辈很不一样，毕竟当今的社会也已经非同往日。他更加执着于描写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诚如《濒死之眼》这本书中的主角雨村，在揭开围绕自己的种种谜团时，他不会像御手洗洁一样蛰伏于蜗居中做令人费解的举动，也不会像十津川警部一样为了深入全国各地。雨村面对事情的反应和我们身边每个普通人一样，他会出没于居酒屋，闲逛在银座，没有职务之便，需要追踪也只能坐出租车，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情便寻求朋友帮助，会狼狈，会妥协，也会苦笑。作品中的"社会"，是东野圭吾用血肉之笔所编织出的"小社会"，却也是最真实和具体的社会。及至终章，主角所卷入的阴谋也好，迷雾也罢，并不与国家机器或其他不可抗力产生直接联系，所有人物的悲哀来源于其自身，因为有意无意、多多少少种下过罪恶的种子，随着时间的发酵，长成丑恶的花朵，最终反噬自己。所有的解脱与纠葛，都与人性的"贪"有关，这是文学作品中最小的主题，只关乎自身，也是文学作品中最大的主题，因为关于所有人。为了呈现这个社会派的故事，东野圭吾在《濒死之眼》中使用的创作手法则被我称之为"鸡尾酒"。事实上，鸡尾酒也是这本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关键道具。鸡尾酒的特点是融合：酒精、水果、苏打、冰块 …… 根据客人的口味加上自己调酒的经验进行调配，没有固定公式，但有自由的惊喜。

本作与其说是一本推理小说，不如说是一本悬疑小说，只不过这本悬疑小说中有推理、猎奇、科幻、艳情等诸多元素，而且虽然是第一视角的单线叙述，围绕主角本身的谜团确实发散性的多重悬念，又给这杯"鸡尾酒"增加了更多层次的口感。作为读者，翻开第一页之后，就会陷入微醺的境地，身不由己地跟着主角去探索一个接一个的悬念，最终它们汇聚到一起，所有悬念解开的同时，关于主角最内心的真实也就此披露。东野圭吾作品繁多，风格也不尽相同。到了后期，以《濒死之眼》为代表的"闹市中的鸡尾酒"成为了其最显性的风格。

也许是著作等身又屠榜无数，加之本作并未出现"加贺恭一郎"和"汤川学"这样的迷人角色，《濒死之眼》在之前并不是最为读者津津乐道的一本作品，为此我也颇有遗珠之憾。这次《濒死之眼》以全新之姿再次进入广大读者的视线，我认为没有理由再去忽略这样的优秀作品。毕竟，鸡尾酒是周末夜晚最好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