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所有未标记的山村,都应有一条回家的路
记者 马强 文/图
2016-11-02 00:30

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彭阳县

新集乡上马洼村顾山村

这里是一个黄土高原深处的山村

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地方

一个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的族群

一个一百多年来持续游浪的家族

一群正处在移民倒计时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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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

有着无数这样近乎隐形的村落

村里有着无数濒临瓦解的家庭

上亿农民涌入城市,身后留下一个个尴尬的故乡。当下的社会情境中,当人们一同汇入城市为主流的宏大叙事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以“反熵”之行,来审视已然边缘化的农村命运呢?

吕延涛先生新著《老乡》,避开城市的浮华喧嚣,以沉潜的姿态,将目光投向被我们遗忘在身后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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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工业革命对人类社会产生的重大影响,在“都市化、工业无产阶级的兴起、父权社会的解体”等变化之外,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利在其著作《人类简史》中如是说:“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有史以来人类最大的社会革命:家庭和地方社群崩溃,改由国家和市场取代。”

数字垄断、网络当道、楼市凶猛、股市险恶、城市地标风起云涌……当代中国,巨变空前,城市化来势汹汹,而赫拉利描述中的“家庭和地方社群崩溃”,正在深刻体现于曾经的乡村中国“解体”中。 

《老乡》没有宏阔的铺陈,没有悲悯的俯视,只是通过深入细致的调查走访,如同显微镜般冷静观察着中国社会的一个微末“切片”,而构成这一“切片”的细胞,就是顾山村的一个个普通的村民——

房东张志选、阿訇马西平、赤脚医生勉成福、包工头张治忠、民办教师张万钧、养鸡专业户张建福、11岁的学生张树丽、辛劳的母亲哈如梅、开“超市”的张君兰、开饭馆的姬秀花、当了13年村干部的张万山、一个人种了30亩地的张万武、72岁还在放羊的马明兰、在银川打工的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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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岁还在放羊的马明兰

他们似乎生存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顾山村坐落在一片土塬上,村子三面环沟,只有西面一条小路通往刘红公路。” 他们曾饱经迁徙的沧桑:“村里有文化的人说,顾山张姓的祖辈,是清朝同治年间从陕西迁过来的,距今已有150多年。”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顾山的庄稼成不成,主要靠天,干旱缺水、天气寒冷等,往往严重影响庄稼收成。” 他们虔诚地坚守着信仰:“在顾山所有的房子中,清真寺是最漂亮的。” 他们知足常乐:“‘现在种着20多亩地,还有一点贷款,还上贷款以后就不干咧,好好享福呀。’张君兰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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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留在村子里的大都是老人、妇女和娃娃

他们也有着“卑微”的理想:“现在张志选还是很想到西安等地游浪,可是因为不识字,又没怎么去过大城市,所以一个人不敢去。” 他们面临着诸多新旧之交的伦理困境:“说起农村的基层治理,张万山反复强调这一点:‘现在农村的事情很不好管理。’” 

他们离开顾山但很快又回来了:“移民点一停工,张万贵和老婆的生活来源马上成了问题。”

他们希望用知识改变命运:“张树丽的哥哥张明明在固原回族中学读高一,姐姐张树红在古城中学读初一,学习都挺好。将来他们会到固原去,到银川去,到西安去,离顾山越来越远。”

他们也必须面对窘迫的现实:“顾山村惟一的老师张万钧说,娃娃们劝都劝不回来,最少的时候,学校只剩下四个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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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山村的6位小学生早上5点半出发去上马洼学校上学

吕延涛先生的调查,涵盖了顾山村几乎各个阶层、各种身份、以及各个年龄层次的目标个案,他用克制的态度,真实的复现,铺展开了城市化浪潮中、顾山村这一乡村中国“切片”的生存现实。

我们所有意无意忽略的,并不意味着它们的不存在。事实上,地图上都未有标记的顾山村,也正是当下社会情境中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时代的大潮中,曾经孕育了我们的历史传统、曾经作为我们精神母体的农村,处境微妙。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娃娃们长大后去闯荡游荡一番应该没有问题,可要融进城市生活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家人不能在一起生活,跑这里跑那里,哪里像个家嘛。”

当如今的乡村里,老人娃娃和妇女成为主要人口, “家庭和地方社群崩溃”似乎无法避免,留给我们的课题就在于,城市化,首要面对的其实应该是农村问题。

对此,《老乡》给出的基本立场在于:“城镇化要给农村带来新的发展机遇,而不是放弃农村,甚至掠夺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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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的路有多长?对顾山村大多数人来说,似乎远得看不到头。”

“150多年前和90多年前是被迫出发,这一次,似有彷徨、有冲动,又似不得已地被裹挟。出走还是留下?好像很难解答。”

农村该往何处去?农民该往何处去?站在十字路口的顾山人,茫然四顾。

在《老乡》中,吕延涛先生描摹了这样一种理想图景:“当下最要紧的是把他们的地留着,把他们的院子留着,别匆匆忙忙收了回去。再就是要双向着力:一方面让进城的顾山农民能够长期过上好日子;一方面让留在顾山的人逐渐享受到现代文明的成果,真正安居乐业。这些做好了,进城的、留下的,都好,都高兴,就是顾山人所需要、所盼望的。”

这样的图景是让人充满期待的,然而实现的过程却是注定充满艰辛的。只不过无论这样的过程多么艰辛,我们都须臾无法回避。因为这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责任、使命、对待历史的态度、和对待故乡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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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清是现在村里最老一辈的人,八十多岁了还经常下地劳动。

对话是平和的,态度是克制的,分析是理性的,视角是客观的——然而这些,都不会妨碍我们很深切地感知,《老乡》中所浸透着的作者浓得化不开的一种情感:那是对于农民的深情,对于故乡的眷恋,对于信仰的尊重,也是对于老乡未来命运的担忧。 

通过顾山村这样的“切片”,《老乡》具体而微地呈现出一个微缩的乡村中国,冷静透视着当代中国农民的生存与困境。

其中,最打动我的一个段落在于:“对于长时间在外面城市奔波的顾山人来说,这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这些窑洞,老人、娃娃、媳妇子,给他们带来外面没有的踏实、温暖、亲情。有一条可以回家的路,对于那些好多难以回家的顾山人来说,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给顾山人留条回家的路,给所有老乡留条回家的路,对于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我们都需要有一条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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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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