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别许渊冲: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深圳特区报驻京记者 李萍 陆云红
2021-06-17 21:12

记者从北京大学获悉,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6月17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他家人表示,17日清晨五点多,一夜没睡的他,本想去海淀公园遛弯,经劝说,稍作休息再出门。在睡梦中,他再没有醒来。

许渊冲1921年出生于江西南昌,曾就读西南联合大学外语系,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文学研究所,1983年起任北京大学教授。他的译作涵盖中、英、法等语种,翻译集中在中国古诗英译,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和理论。在国内外出版中、英、法文著译名著,包括《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2010年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获得“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这是国际翻译界的最高奖项之一,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笔耕不辍,受人敬仰

“惊悉许渊冲先生驾鹤西去,我不禁潸然泪下。刚刚还在庆祝先生百年华诞,没想到转眼便是阴阳两隔,令人悲恸!”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外国文学研究所原所长陈众议在接到本报记者电话时,悲痛地说,“许老前辈平素在我们晚辈面前的模样:没有架子,不打诳语,声若洪钟,情似孺子。我们在私下善意窃笑,视他为‘老小孩’。”

“我和许先生的交往已有近四十年。在这不算短暂的四十年间,我们至少有数十次‘不期而遇’。因为老先生生性爽朗,我几乎视他为文友,而且是可以幽上一默的那种没大没小的文友。但是,我敬仰他的人品译品,也曾借改黄庭坚的诗行对他表示过由衷的敬意。” 他回忆说,他无论对前辈还是后辈抑或同辈都一视同仁、平等相待。即或受到不公平的指摘,他也总是有理有礼有节,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以文论文,以译说译。他对晚辈更是关爱备至、虚怀若谷,记得几年前的《柳鸣九文集》出版研讨会,许老前辈不仅如约赴会,而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令人感动,催人泪下。

“上午刚得知许老逝世的消息,感觉非常突然!非常痛惜!一直觉得许老的状态好好的。”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国家战略传播研究院院长程曼丽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难掩震惊,她回忆说,“4月18日,北京大学举办‘许渊冲先生翻译思想与成就研讨会’,庆祝先生百岁眉寿。当时我也参加了,以前虽然见过许老,但那天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许老,我们还一起吃饭,许老还参加了抽奖,与他的学生俞敏洪一起喊开始、停。当天许老一直都兴致盎然,状态很好,没有说过累。”

“那天我还在许老翻译思想研讨环节发言。当时,许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认真听我们的发言,有时会突然插话点评,感觉许老是一位真正的性情中人,这位百岁老人让人非常温暖,非常感动。”她说。

许渊冲先生是一位在真正意义上翻译过古、今、中、外的人,是一个活到100岁仍每天熬夜工作的翻译家。耄耋之年,他给自己制订了“每天翻译1000字”的工作计划。93岁时,他的目标是: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别人劝他不要过于劳累,他却回答“翻译的快乐对于我就像水和空气”,“沉浸在翻译的世界里我就垮不下来”。今年初他还在写自传《百年梦》。

“我很喜欢许老翻译的古诗词,非常唯美。国新办有一次开会时,送给我一本许老的唐诗英译本,是五洲出版社出版的,我特别喜欢。许老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人,特别是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非常敬重许老。”程曼丽说,“数十年里,许老经常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他把翻译作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一直坚持。这种精神对我们,对年轻一代来说是巨大的鼓励,而且影响深远。虽然许老走了,但他留给我们的印象,永远是充满朝气和活力的、说话铿锵有力的励志形象。”

摆渡中外文明

许渊冲先生认为,翻译是一种艺术,他的翻译被称为“韵体诗译”,尽显中国古典诗词的风骨流韵。他的名片上印有一句“狂语”:“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他曾说,“在不歪曲作者意思的情况下,翻译一定要把一个民族文化的味道、精髓、灵魂体现出来。”“只有坚持中国文化的美感,才能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

“由于同在社科院,更由于工作之便,我有幸经常拜访钱钟书先生和杨绛先生。在才高八斗的钱先生眼里,许渊冲是译诗第一人,认为许先生译毛主席诗词就像‘戴着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称奇’。后来,‘戴镣铐跳舞’就成了杨绛先生翻译理论的重要概念,与之对位并举的是‘一仆二主’。”对此,陈众议回忆并补充和强调说,印象深刻的还有许先生对译文孜孜汲汲、不臻完美永不止步的认真态度。

陈众议指出,许先生在严复“信达雅”老三字经基础上以毕生的翻译实践为基础提出“三美”、“三化”和“三之”论。所谓“三美”是指“意美”、“音美”和“形美”,他认为“三美”之中须最重意美,音美次之,最后是形美。所谓“三化”是指“深化”、“等化”和“浅化”,具体说来是加、换和减法。我戏称为加减乘除法。所谓“三之”是“知之”、“好之”和“乐之”,知是理解,好是通畅,乐是愉悦。这是先生从本体论、方法论和目的论的不同角度对翻译理论和实践的高度概括。

“这些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翻译宏论,功在当代,嘉惠后学。”他说,如今,斯人已矣。愿许先生走好!

北京大学举办的“许渊冲先生翻译思想与成就研讨会”上,许先生以“关关雎鸠”和“三民主义”的翻译为例,阐释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表达了不同文化语境下翻译思想的交融与通达。他认为,中国文化特别是优秀的传统文化是世界先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勉励翻译同仁能够让中国的译法和翻译理论走向世界,让悠久灿烂的中国文化为世界人民所熟知。

许渊冲先生曾说,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世界的美,这是世界的乐趣,也是他翻译诗歌的初衷。他真正实现了翻译中的文明互通,架起了一座中外语言之桥。

“摆渡着中外文明,为我国文化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北京大学党委书记邱水平曾高度评价其翻译成就,并表示“我们不仅要充分探讨许渊冲先生的翻译成就及思想,更要充分领会他身上沉淀的精神财富,学习先生永无止境的治学态度、对‘美’的永恒追求和信念与致力于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使命感。”

100岁的美与快活

许渊冲先生的学术人生跟出版密不可分。

“许先生和中译出版社的友谊就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1984年,他在中译社出版了《翻译的艺术(论文集)》,也是他的第一部译论。1984年至1991年,许先生在中译社保持了每两年出版一本书的速度,相当高产。”中译社去年5月正式出版了《许渊冲英译毛泽东诗词》经典珍藏版,编辑胡晓凯曾多次拜访许先生,她说,“新书印出来后,我们去送样书。许先生坐在沙发上,依然穿着他那身经典的黄色西装配格子围巾。他看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我都一百岁喽,是虚岁,老人有这个讲究,提前一年过。’”

“谈到诗词时,他的思维依然敏捷,对得意的句子如数家珍,连珠炮一样讲了半个小时。”胡晓凯说,“我们看着已然慷慨激昂的许先生,这位百岁老人,不禁感慨万千,个人在时代中的浮沉往事,如今对他而言,都已化作了云淡风轻,然而半个世纪的坎坷译途,个中苦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今年4月商务印书馆为向经典致敬并庆祝许渊冲先生100岁寿诞,精心策划制作了“许渊冲汉译经典全集”。其第一辑于4月初上市,全部为许渊冲先生从英文翻译成中文的经典戏剧作品,包括“莎士比亚戏剧精选”14本和“王尔德戏剧全集”6本(8个戏剧作品)。新书发布会的主题为“100岁的美与快活”。

4月2日,商务印书馆党委书记、执行董事顾青等一行人携全集样书拜访许先生时,许先生屡次谈到他对于翻译和创作的态度就是“要美”,要追求语言文字的美和翻译表现的美。而“快活”则是许渊冲的人生态度。这位率真的百岁老人笔耕不辍,从翻译和文字中享受到单纯的快乐。而“许渊冲汉译经典全集”最能体现“100岁的美与快活”。

“这套译作干净利落,在忠实的语言转换中将莎士比亚和王尔德的戏剧作品进行了回归戏剧的处理,行文节奏感强,语言丰富,情绪饱满,重现原文之精彩,适于舞台表演。”顾青说,“不管是把中文翻译成英文、还是把英文翻译成中文,许先生只有一个标准——美和不美。”抓住中英文两种不同文化的精髓,才能达到许渊冲先生的境界。“而快活是许先生的人生真谛,我们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许先生的文化贡献,用最精美的形式、最准确的出版方式来献给所有的读者”。

“当之无愧的语言大师”“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复试的时候准备了很多您的翻译作品当例子,再见了,老先生,您的才华和精神永远留在我们心中”……网友们纷纷用译文怀念他。

许渊冲先生曾说,“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许老,一路走好!

(原标题《书销中外百余本  诗译英法唯一人  痛别百岁翻译界泰斗许渊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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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圳特区报驻京记者 李萍 陆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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