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之后,曾经带着满腹心事回家抉择的朱小姐又回到了诊室。仅仅为了一颗牙齿是不是要拔掉,让朱小姐的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我完全不能把眼前从容、淡定的朱小姐与三周前那个震惊、犹豫、无助乃至无可奈何的朱小姐联系起来(故事见4月10日同版)。连她自己也诧异我没有认出她来,因为两次看病她穿的衣服都大体相似。但是,因为朱小姐忘了带病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把她当作初诊的患者。直到朱小姐提起她证券公司的职业和介绍她来就诊的同事,我才彻底确认“她俩”前后是同一个人。
朱小姐同意了拔牙方案,并一改上次踌躇之色。尽管医患之间达成共识,但更吸引我的是朱小姐做抉择的过程,可是答案如此令人失落,神奇变化的奥秘仅仅是回去做了一个“理性的思考”,就这么简单?我诧异地问:依你的职业,难道你的日常思维都是不理性的?那倒也不是的。朱小姐微笑道。我怕她没有理解我的问话,继续道,你的日常消费购物都是随性而为吗?比如说买衣服之类。她笑着说那倒不会,还是要看需要和性价比。我还纠结于她上次的完美主义情结:那么你当初接受戴眼镜没有崩溃的感觉吗?实际上我自己接受离不开老花镜的事实也差不多花了半年的时间呢!她轻松起来:那不一样,戴眼镜的人很多啊!而且戴眼镜并不意味着视力的彻底消失。我还是难以理解其中变化,难道拔掉一颗牙不也没有意味着咀嚼功能的彻底丧失吗?不过是别人看不到而已。她彻底笑了出来:佩戴眼镜是我大概可以估计到的事情,而那天你提到拔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大概可以接受她的转变了,但是在拔牙前还需要确认一下:就像对股市判断一样,人们只能根据概率大小来选择自己的操作。对于你的牙齿治疗预后,无法保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我也并不排除治愈的小概率,前提是你能接受任何结果和代价……没等我说完,朱小姐接过话来:我也担心自己在治疗过程中,付出的成本越大,可能对治疗的预期值越高,到最后反而无法接受不完美的结果。OK,沟通告一段落。
我给了朱小姐一面镜子,“同步直播”拔牙过程,将术中发现一一与术前诊断比对,这里已经是医患之间共同理解的最后分界线了,短时间内患者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此种状态下治愈的概率会大大降低,但到此为止建立起了相互理解以及验证依据,还是极大地缓解了患者的焦虑。拔牙开始的时候,朱小姐还是坦诚很紧张,拔牙结束后她径直提出再拔一颗早就被建议拔除的末端智慧牙。结束后的朱小姐嘴里含着棉球含混地说道,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还想继续交流这个话题。
朱小姐的变化让我联想起一个“候鸟患者群体”,即股票经纪者。护士发现,他们要求的就诊时间与股市盈亏形式和开闭市时间高度吻合。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股市与医院之间的一个似有若无的潜在相似。如同每一个股民都不是为了亏本心态入市一样,患者进医院也都是为了痊愈。尽管医院里也有类似“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的告知一样的术前谈话,然而事后证明这形同耳旁风,赢则皆大欢喜,输则无法接受,事后依然故我。无形之中将股市、医院与我们联系起来的是一条类似的道德关系,仿佛在春天里洒下来种子,秋天里就理应收获一样,根本不存在输掉的理由,完全无视股市和医院都是高度专业化领域。当然,谁也无法否认假种子和假药的出现,监管机构也在不断验证这一人性的缺陷,但这并不能成为“心诚则灵”的范例。所有人到医院来都不是为了死亡和丧失,然而,诡异的是死亡和丧失往往并非治疗失败可以概括,却都反映出对生命规律的尊重,将医疗领域与股票市场进行比对不无荒诞之嫌,实际上凯恩斯与哈耶克之间关于经济周期的争论,最终也以那一句著名的生命隐喻终结:“从时间上看我们都是要死的。”
只有在接受死亡和丧失的基础上,我们才能活得更好,这似乎看起来是个悖论。 如同治愈永远是天经地义,也却是最不可能完全实现的。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