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留情 | 榆钱儿纷纷
梁灵芝 (东莞)
2019-04-02 08:46

花事催动情事。三月里,到处是花开的消息。人们倾城而出,在桃红梨白的争妍斗奇中留恋。被春的洪流席卷,有谁还能想到榆钱儿花呢?

我想到了,想到的竟是榆钱儿,不是花。可笑我这个乡下女子,曾经错误地认为榆钱儿是榆树的花。榆钱花太不起眼了。它的花儿细细碎碎的,树根一样的褐色贴在枝条上。也不香,即便有香,也被低处的花浪淹没了。如此谦卑,注定了榆钱儿的花不入世人眼。可当人的目光从姹紫嫣红中收回时,谁家高大的榆树上,一簇簇、一串串的鹅黄堆叠在一起。榆钱儿花结的果明媚了枝头。

吃榆钱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榆树一门心思往云里蹿,树干挺得不带弧度。遍体长着大大小小的疙瘩,是穿越年轮的疤痕。榆树的枝条柔韧,不容易折断。吃榆钱儿得爬树。腰里拴绳,绳头系小篾篮。上了树,站稳脚,篮子挂树枝上,拉过榆钱儿枝条一把一把地捋,装满篮子放下来。大孩子在树上捋榆钱儿,小的站树下再不能消停了,伸长脖子蹦着叫:快扔呀!快扔呀!扔几根下来!榆钱儿生吃一样美味,又脆又嫩,甜丝丝的。

我最后一次吃榆钱儿还在上小学。村东西各有一片榆树林,整整齐齐地排成方阵,俨然守护队。为何村外偏偏是榆树林?图吉利吧。榆钱儿,余钱,一定寄寓着老辈人对村民的祝福。可那时太穷了,家家都有一溜串张大的嘴巴,哪有闲心看花呀朵呀受美学熏陶。出了学校,丢下书包四处搜寻吃的。最可怕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春天天长,而青远远接不住黄。当一眼扫到榆钱儿缀满枝头时,整个村的孩子都飞了起来。拎篮儿,提袋儿,抢榆钱儿结得多的树。榆树林里,这儿一群,那儿一堆儿,猴孩子们爬满了树,吵闹声,嬉笑声连成一片。树上的榆钱儿捋光了,再换一棵树。篮子满了,坐地上一把一把地吃,慢条斯理地择。掐掉榆钱儿蒂部,挑出小梗干儿。

做榆钱儿团子,蒸熟蘸蒜汁儿吃,这是我母亲历年的咬春仪式。择清爽,漂洗干净,沥去水分,拌以面粉揉成团儿。铁锅里加水,坐上蒸馍篦子,榆钱儿团子上蒸锅。架火一二十分钟后,一股清香从锅边冲出来,在灶屋里弥漫。榆钱儿的鲜味漫过每一家的门窗。整个村子沉浸在榆钱儿的清香里。

吃榆钱儿要趁早,榆钱儿老得极快。三五日后,榆钱儿中间的籽粒胀大,形似乐器的小镲。一片榆钱儿,一粒种子。继而变黄,变白,雪片一样飘落。榆钱儿纷纷,飘落在清明里,像一场洁白的祭奠。

时间在流逝,刻有我们生命的印记也慢慢地走远了。年复一年,村庄在行进,孩子在长大。新与旧更替,留恋与憧憬交织在一起。在新农村建设中,土坯、砖瓦房已渐渐地淡出。人们也学会了爱美。楼下的庭院,春开花,秋挂果。整个村子,榆树已经罕见了。遂想起某年某月,我母亲伸出食指点我头,恨恨地骂:“你呀,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榆树疙瘩”啥意思?年轻的爹妈断不会这样骂了。自己也不懂,更无从给孩子解释。

榆钱儿纷纷,落地生根。可那片榆树林还是消失了。一个村子,如果没有几棵桑榆托住夕阳,我们该朝着哪个方向思乡?一个村子,如果没有了清明的榆钱儿纷纷,我们又该从哪枚小唱片中找回方言?

编辑 李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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