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无乐之词》，是极简主义音乐大师菲利普·格拉斯的回忆录。尽管这是一本亲切周到得有点“话痨”的书，而且它对读者又有那么一点“距离感”，但这一切只会让它更有趣。

《无乐之词》 ［美］ 菲利普·格拉斯 著 龚天鹏 译 河南大学出版社·上河卓远 2018年10月版

格拉斯于音乐欣赏上可谓自学成才，这有赖于他父亲开的唱片店，让格拉斯从小就接触到大量古典音乐。15岁时，他考入芝加哥大学，两年后，便转学到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作曲系学习并进一步深造。1964年，他赴巴黎留学，师从著名的音乐教育家娜迪亚·布朗热。他真正的职业生涯起步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纽约。相比于传统的作曲家，他几乎是站在欧洲学术音乐的对立面，很早便尝试与视觉艺术家、戏剧家合作，参与创作舞台音乐。到了1970年代，格拉斯的兴趣点逐渐从早期的旋律与节奏向和声拓展。1976年至1984年，格拉斯陆续推出《肖像三部曲》——科学主题的《海滩上的爱因斯坦》、政治主题的《真理捍卫》与宗教主题的《阿肯纳吞》。这本回忆录着墨最多的，是他的学生生涯以及职业生涯开始前的一段印度之旅。

在格拉斯的笔下，一个充实、勤奋、容易上头甚至彪悍的学习狂人跃然纸上。他在学生时期的高度自律与“学习时间表”，真是惊人：早上10点到下午1点作曲，夜里去干体力活，一天练琴数小时，上各种讲座，去上音乐课和瑜伽课，和朋友们去观影观展，还开摩托车周游各地……他以一个全面的作曲家为自我要求，苦练基本功，为研究管弦乐，还下过手抄马勒《第九交响曲》的笨功夫。除了学习，他还要忙自己的生计。事实上，从年少时代直至人到中年，用打工赚钱来滋养梦想的日子始终伴随着他，他做过搬运工、水管工、出租车司机，也给艺术家做过助理，这些经历使得“他之所以成为他”。

这本书不但是格拉斯的人生回顾，也是一部描绘时代艺术图景的编年史。格拉斯兴趣广泛，从小就热爱艺术和文学，这也在后来全面点燃了他的艺术与思考的细胞。他历陈在纽约读书时曾有三样东西给自己启发：曼哈顿下城的艺术界和戏剧界，上城的茱莉亚世界，以及来自文学的熏陶。在此期间，他熟读弗洛伊德、凯鲁亚克、凯奇、黑塞、贝克特、热内等人的作品。赴巴黎留学后，除了音乐与戏剧，他还得以近距离接触当时风起云涌的法国新浪潮电影。对电影和戏剧的熟悉与参与，让他不是一头钻进自己的世界写交响乐或者四重奏，而是能从他人以及文学的视角去创作。在书中，格拉斯也深情地追忆自己的良师益友，尤其是影响他最深的娜迪亚·布朗热和拉维·香卡。香卡改变了他作曲的方式，而布朗热的影响则在于基本功的内在教诲；香卡慈祥，布朗热则严厉，甚至有点恐怖；但两人都是格拉斯的天使。

印度之旅对格拉斯的意义，可以说，彻底改变了他的艺术观。他学会了冥想，而冥想的焦点在于心灵与呼吸，感受永恒与无穷，这也成为了日后我们理解格拉斯音乐的核心。格拉斯学着重复地呼吸、走路，同时也学会了深度聆听的奥秘，并进而找到作曲的动力。极简主义，是世人给他贴上的标签，简单来说，极简主义音乐就是以一个或几个短小的动机不断反复、延伸、堆叠、发展的音乐，乍一听是在重复，但仔细聆听会发现有着细微的变化，以重复的方式逼近无穷。这种风格，与格拉斯内在的精神追求如出一辙。冥想使他专注，那是他心灵的港湾，远离尘嚣之境。

这部回忆录，有着无处不在的洞察与气场。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格拉斯对音乐中三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作曲家、演奏者、听众进行的阐释，他认为音乐唯独存在于聆听者和声音的关系，音乐家无非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有可能传达给你的东西设计出来，大家在聆听这部作品时脑中与心中的活动才是这个作品本身，因此，任何一部作品都是由听众完成的，而演奏家的职责应当是必须仔细聆听手上出来的是什么。接下来，格拉斯的论述更为精彩，他说，在音乐会中演奏的时候，演奏家以第三者的身份“聆听”音乐。“最好的演奏状态是在我演奏的时候，我在出手之前的那一刹那大致能听到脑海中的一部分预示。紧接着当我出手之后再把这个预示填满。最理想的演奏无非就是当演奏者允许自己用脑中聆听到的预示去决定下一刻将出现的每一个声音细节。”在创作音乐时，格拉斯也会让音乐去建造“观众或听众和这部作品之间的距离”的心理空间，做出“留白”，让听众静下来去思考自己对这部作品的个人判断。从自己的内心“走”到了作品的内心，而这个“走”的过程，恰恰是听众得出自己觉悟的过程。不是有丰富的阅览经验、人生经历，又怎能有这样的智慧与感悟。

【延伸阅读】

读一本不过瘾？那再推荐两本音乐家的传记——

《我的瓦格纳人生》 ［德］克里斯蒂安·蒂勒曼 / 克里斯蒂·莱姆克-马特维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彭茜 译 2019年1月版

《杜普蕾的爱恨生死》 ［英］克伊丽莎白·威尔森 著 蒋文惠 译 文化发展出版社 2019年1月版

编辑 周梦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