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陈韵劼在演出中。

听一场两个半小时不带中场休息的音乐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对于常看京昆越的戏迷而言，这或许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听古典音乐会的乐迷而言，这种体验或许终身难忘。

3月20日至21日，钢琴家陈韵劼在上海大剧院上演了斯克里亚宾的钢琴奏鸣曲全集，乐迷们也跟随他的黑白琴键，做了一场斯克里亚宾的梦，走了一段也许不会经历的人生。

这位以“神秘主义”著称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钢琴家、作曲家，一生写下了无数令人难以捉摸的作品，而钢琴奏鸣曲的艰深程度足以使其名列前茅。他的10首奏鸣曲始终游离在有调性与无调性之间，充满着哲学思辨和无限的想象力。用陈韵劼的话说，斯克里亚宾的音乐捕捉到了人潜意识中的幻觉和无与伦比的优美。

斯克里亚宾在钢琴奏鸣曲中，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梦境”，这样的气氛让演奏者和聆听者不由自主沉溺其中。在这两场音乐会中，陈韵劼也心甘情愿地掉进这巨大的“梦境”，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般，发现一个奇异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陈韵劼和斯克里亚宾，没有别人。

陈韵劼说，斯克里亚宾是他的挚爱，是一位从初中结识便再也无法忘怀的作曲家。我想，这一刻，或许他看见的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到的，既是斯克里亚宾，也是他自己。所以，当他开启这一段斯克里亚宾的朝圣之旅时，我们看见钢琴前坐着的也不是陈韵劼本人，而是斯克里亚宾的化身。

10首钢琴奏鸣曲在音乐会上连续演奏，并以不同寻常的方式两两成对出现：

从第一首开始，到第十首结束，先形成一个完整的首尾结构；中间是其余八首，分为两个循环结构。

从斯克里亚宾早期浪漫主义肖邦式的冲动进入，跳跃至末世奇景、惊涛骇浪的第八，和光怪陆离、充满纠葛的第七“白弥撒”，再回到最为人文景观的第二“幻想奏鸣曲”和黑暗冷调的第九“黑弥撒”，便完成了第一个循环。

第二个循环从陈韵劼比喻为苏轼词“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第三首“心理状态”开始，这是斯克里亚宾早期最后一首大型作品；到他晚期的第一首作品——短小而晦涩，却也是陈韵劼最喜欢的第六“梦境形成”，再在结尾前放置两首中期代表作——如原子弹和氢弹一般威力巨大，火焰四起的第四和第五，最后酣畅淋漓后在第十的末世情结和宁静致远中结束。

正如斯克里亚宾常说的一句话“强烈而含蓄的情感”，陈韵劼的这一曲目布局正是遵循了这一原则，在戏剧性对比中寻求相互之间落脚点与联系，甚是巧妙。

作为世界上最权威斯克里亚宾钢琴奏鸣曲研究者之一、已经演出过50多次的陈韵劼对斯克里亚宾的理解与掌控度早已非同寻常。他极强的控制力，让每一个音符都清晰无比；相同主题或不同主题的强弱对比间，丝毫不拖泥带水，逻辑又处理得极为妥帖；渐强处如龙卷风般呼啸而来，一气呵成，十分过瘾；高音区颤音灵巧而神秘，如同步入天堂……

在第六奏鸣曲中，我们可以听到如同李斯特《但丁奏鸣曲》中“步入天堂”般的旋律，它甜蜜，却甜蜜得不真实，还掺杂着些许苦涩。而这一旋律在陈韵劼的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反复出现，令人不由得在想，这到底是真实的甜蜜，还是幻觉呢？

或许这便是斯克里亚宾，也是陈韵劼所追求的。痛苦的、幸福的，苦涩的、甜蜜的，难过的、欣喜的，他们不是简单的对立，它们也并不矛盾，他们构成一个人一生内心的不断冲突消解，和人生经历的跌宕起伏。

斯克里亚宾的“梦境”中，每时每刻都蕴含着无限的可能，而陈韵劼也巧妙地把握了这一点。正如那句“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变与不变之间，陈韵劼早已了然于心。

于是我们听见，每一首作品的末尾，踏板带出的长长延音，和空气中流淌久久不能散去的泛音列，它让每一首作品都余韵十足；余韵还未完全散去，又在不经意间就进入到下一首作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哪几首作品连接在一起，哪几首作品之间会有所停顿，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都由陈韵劼当下的感受即时决定。

尽管在两天的音乐会中，陈韵劼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态：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多数时候双眼紧闭沉浸其中。但他的音乐早已包含了无限的画面感，那种如同塔科夫斯基电影中的画面感。即使没有他曲中的讲解，或许观众仅从音乐中也能感受到斯克里亚宾想要诉说的故事。

第十结束时，我们已然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走完的不仅是斯克里亚宾的一生，也是这一梦境中自己超脱于肉身之外的一生。

演出海报。

音乐会的最后，陈韵劼说到，每次弹完斯克里亚宾这样的无调性作品，都会演奏一首有调性的作品。于是他又坐回到钢琴前，演奏了一首李斯特超技练习曲，把我们从斯克里亚宾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人，总归要回到现实的。但或许，有些美妙的梦，多年后不经意间，你依然会想起，会记得。

（原题《跟随陈韵劼的黑白琴键，做一场斯克里亚宾的梦》）

编辑 董雯静  审读 韩绍俊 审核 党毅浩 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