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八首歌》:“它的诗意和暴力直截了当,还算得上精彩”
澎湃新闻
2021-03-23 01:16

电影落幕以后,音乐响起。白水新专辑《八首歌:丰收前夜路过的人》分两部组歌,第一部的三首琴音清澈、温柔缱绻,歌词闪着寒光,适宜的出场地点正是片尾字幕滚动的漆黑影院。观众的心潮还在起伏,听觉在黑暗中达到最敏锐的程度。此时听到谣曲,不懂川南方言的人也具备梦里的超能力,仿佛能从只言片语中领会歌的内容。

白水新专辑《八首歌:丰收前夜路过的人》

粤语人声诵词《丰收前夜路过的人》之后,空气变了。乡村布鲁斯从幕后跳出来,乐队载歌载舞。灯光闪烁,观众把电影情节和复杂情绪忘得一干二净,立即投入到铜管的光辉和各种惟妙惟肖的戏仿中。

最近几年,蜀地音乐人白水定居“北美荒野”。他无法说出环境对音乐的具体影响,但清楚地感觉到青年时期生活不会磨灭的影响,“那种气氛早已经融入到那个年轻自己的骨血里”。距离会产生奇效。他身处荒野,生活清简,却被远方撩拨得惊颤。这样产生的作品既有放大扭曲的情绪,又有格外冷静的色泽,像一颗冰天雪地里的冻梨,风味独特。

他形容从前生活是“潮湿,阴郁,水色与雾气,秋日第一场雨后那致命的悲伤”。一路听白水的人,赞叹他变色龙般闪耀的音乐色彩。黑暗民谣、蜀地民歌、各色实验、电影配乐,无不在水泽蒸腾中隐现伤感的贝壳。

新专辑连序带歌,构成一座难解的迷宫。两篇序相当于两部微型小说,人物一个衔出下一个,雾中还有许多人影憧憧。他说序和歌并无实际的交汇,“它们即使有交点,都会离观听者很远”。歌里的讽喻和狂乱容纳想象空间,它们对听者有要求。但白水相信,“它蕴含的诗意和暴力都直截了当,且还算得上精彩”。

白水

记者:一共九首,为什么叫《八首歌》? 

白水:这本专辑实为两部组歌,《抒情歌三则》与《渔夫之死诗五首》。前后加在一起,正好八首。当中有一首人声诵词为《抒情歌三则》之后记,算不得歌。

记者:《序》里的故事让我想到《金枝》里形形色色的仲夏夜仪式。关于食人和娱乐,研究人类酷刑史的人确实可以得出和“卡罗娜”不同的结论。说说这些故事以及这张专辑开始的创作动机吧。 

白水:卡罗娜作为一个人类学家,我猜想她一定是读过这本弗雷泽的名著。只是和弗氏主要沉浸于图书馆文献不同,卡罗娜更多的是在游历中进行广泛的田野调查。所以,同样的事件,工具和方法的不同,结论自然就千差了。 

两部组歌的创作动机实质和覆盖于其上的故事或文字描述几乎是无关的,就像接近于平行的线。它们即使有交点,那交汇之处,都会离观听者很远。 

歌的缘起分别来自2018年到2019年持续发生的多起事件。无论你选择如何表达,我想,合适且别致的载体一定会为你的述说增色。那“食人”与“杀神”恰好在现实与表达之间搭建起了有趣的支撑。它蕴含的诗意和暴力都直截了当,且还算得上精彩。 

记者:创作过程是怎么样的,先有诗歌再有音乐的吗?哪个部分磨人、具挑战、有乐趣? 

白水:从上一部作品《儿童乐园》开始,我的音乐基本都是先有文本再有声音。而文本的内容来源也杂乱,如书信、诗歌、笔记、文摘。这部《丰收前夜路过的人》也基本如此。所有的诗歌都改写于我平日的杂文散记。 

音乐对我而言,已谈不上所谓乐趣。而更是生活、工作与研究。想想,如果真的要说让人喜悦的点,我想还是录制过程。具体如何,我会结合后面的问题稍微展开。挑战与磨人的部分其实也镶嵌在这快乐中。 

记者:“抛弃节拍器与分轨的同步奏唱录音的方法,不给后期编辑与处理留下余地” ,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吧。 

白水:自人们开始分轨录音以来,近几十年,八成以上的音乐作品都不是即时(real-time)录音完成的。就如大多数流行音乐,都是分轨录制好器乐部分,再录制人声。更随着录音技术的发展,这种方法被从录音室到家庭工作室广泛采用。因为它便捷,简易,后期的编辑与修改空间很大,这让录音对乐手歌手的技术要求也大大降低,甚至有一些人一首歌要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去弹,一句一句地去唱。唱得不准没关系,软件来帮忙。并且,以上这些过程都是在一个稳定的节拍下进行的。 

可这是音乐自然的样子吗?一定不是。对我而言,音乐迷人的地方反而是那些稳定中的瑕疵,无可替代的人性动态,还有表演过程中被情绪所干扰的失误,及其导致的音准问题。另外,机械性的分轨录音让录音过程越发无味,多了机会,自然就少掉了对自己我的苛刻。 

于是,在2017年《歌选》开始,我就开始尝试用一只麦克风或者一个便携式录音机在心理节拍的指挥下进行弹唱录音。尽力回到演奏和录音原始的状态。但这无疑对演奏技术和表演状态的要求都是极高的。过程虽艰难,但效果明显。并且在如此情景里,更能找到奏唱的乐趣。

白水新专辑《八首歌:丰收前夜路过的人》

记者:你唱歌的声音和早期很不一样了,越来越清晰明亮,和一般人自然发展的过程似乎是相反的……怎么会这样? 

白水:从音域的角度来看,我的声音其实越发低沉了。虽然我依然还能发出那些尖利的高音。不要太看重时间对人声塑性的影响,合理且严格的训练或许才是驾驭自己声音的好之途径。 

记者:对这张专辑来说,文学性的考虑在音乐性之上吗? 

白水:既然是歌曲,我认为词曲奏唱都不能有软。所以,我并没有考虑谁在之上的问题。如何把这些部分在逻辑中合理有序地架构起来,才是我优先会去考虑的。 

记者:这张作品的音乐非常清澈、通俗,是有意识地这样处理音乐部分,中和歌词内容的苦涩难懂吗? 

白水:有意算不上,更多还是自然吧。另外,我的声音一出来,如何通俗易懂的旋律都会分崩瓦解,暂时不需要词来助力。  

记者:这张的感觉好像又回到neo-folk的时候,那是很多年之前了。兴趣一直都在 ,还是淡去又拾回?早的时候怎么会被neo-folk吸引? 

白水:有吗?neo-folk是真的一点兴趣没有了,但无疑它的那种气氛早已经融入到那个年轻自己的骨血里。而我们的表达中八成以上的东西都逃不过那无意识的牵绊。 

喜欢neo-folk,我想喜欢的还是它的那种特别容易被具象且抓得住的气。这种气和我所生活的川地有种臆想的联系。潮湿,阴郁,水色与雾气,秋日第一场雨后那致命的悲伤。以上这些描述,无一不让被荷尔蒙控制的且喜欢浪漫的年轻人好奇与着迷。

记者:诗歌/歌谣若可以脱离语境存在,为什么还要写这些故事并和专辑一起发表? 

白水:没有人能逃脱语境的困局,就如我们的创作如何也避免不了事件本身缘起的第一因和在事件发展过程中的各种干扰。回到这本专辑来说,这些故事其实就是音乐发展过程中的干扰,决定了终呈现的模样,你无法不去面对他们或她们。 

记者:《渔夫之死》里那个没头没脑的怪诞故事很迷人。人都喜欢怪诞故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本《怪诞故事集》。平时就喜欢这些神秘的故事吗?为什么你笔下的都不发生在现在,是因为有意要和日常拉开距离吗? 

白水: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像爱伦·坡与勃朗特姐妹那样藏在里面的,也像雷蒙德·钱德勒那种露在外面的。 

其实我写的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当代故事,它们真真实实,只是理所当然被隐了名。你觉得吗?在日常里我们已有太多的触目惊心,何不让他们扭曲一些,说不定这种变形还多少能带给作者和观听者一点虚情假意的抚慰。  

记者:《小丑预言之疯王来了》很街头,它有即兴的成分吗?这张专辑是怎么录的,你给它多少即兴的空间,给了乐手多少发挥的空间? 

白水:《小丑预言之疯王来了》是受到free jazz影响的一首作品。吉他与演唱部分是奏唱同步,而贝斯部分是我写好交给乐手演奏。精彩的铜管部分是即兴的,但这种即兴也建立在事先和乐手的一些讨论和安排上。所以,严格讲,它不算是绝对的即兴。 

白水

记者:对真正的诗人来说,真的有好的和不太好的时代之别吗? 

白水:对诗歌来说,没有好坏时代之别。而对人个体来说,我认为是有的。靠向内寻找灵感的创作方式毕竟是有限的,它被局限于年龄和感知能力及知识结构。更多的时候,诗人不得不向外去寻找素材与冲击。

记者:东西方混杂的地名和人名像迷宫,唱歌的语言又是很古雅的川南方言,这种感觉很奇怪且危险,它是你现实生活、或是内心的反映?是怎么成形的? 

白水:我一直都受到东西方文学音乐艺术的杂糅影响,而且相对东方,西方可能还稍多。从前,这影响建立在一种异域想象上,而如今它成了我的生活。无论是聆听、阅读和写作,两种截然的语言,多种完全不相关的表达,却在同一时空中漂游延续。这些因素都直接影响你的思考和审美,在不知觉间就霸占了你的想象。

记者:目前还是定居国外吗?异国生活对创作的影响一定不止这些人名和地名,还有什么? 

白水:我搬到北美有好些年了。对创作的影响得你来说,因为创作终的呈现是在观听者那边,我答不上来。我只能谈对个体的影响。我所在的荒野让我的生活更加清简。这种宁默的生活在抵抗荷尔蒙的运动里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心里的妄想不会因此而减少。崭新的视听让人的表达也有了些许的不同,但绝不是重生,因为我们如何也摆不托那些早已注入你身体的牵绊与困扰。 

记者:能不能简单描述一下你现在的生活状态?你对音乐的态度和从前有无变化? 比如它是必要的表达发式,情绪出口,谋生的方式之一,享受/痛苦的东西 ,努力去找但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的珍宝?…… 

白水:生活依然,养育子女,吃穿住行油盐柴米。音乐好像也是一如既往,你说的所有词它都可以搭得上。只是它们越发过期,连保质期都被忘掉了。这很残酷,却是毋庸置疑的理所应当。 

原题为《白水<八首歌>:“它的诗意和暴力直截了当,还算得上精彩”》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韩绍俊  审核 王雯 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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