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特专稿 | 回望“9·11”(上):世贸北塔在我眼前倒塌

辜晓进

2021-09-11 09:25

摘要

曼哈顿瞬间被尘土湮没,一股浓烈的焦糊味袭来,我恍若置身梦里。

发生在纽约的“9·11”事件,一晃20年了。讽刺的是,当年美军因此事件而入侵阿富汗,迅速推翻了被认为是基地组织保护伞的塔利班政权,如今美军赶在又一个“9·11”前全部撤出,阿富汗还是塔利班的天下。

若谈到对“9·11”事件的真切感受,还是要回归现场。2001年9月,我正在纽约,在距离现场最近的地方,还是一位“9·11”罹难者的邻居。只不过,世贸中心双子塔再也上不去了。1995年第一次去纽约,因雨色朦胧而没上去参观。2001年在纽约访学,有长达一年的从容时间,计划秋天某风和日丽天气去参观,却发生了“9·11”事件。2016年再去纽约,只能上新落成的单塔世贸中心参观了。


烟尘滚滚,世贸北塔轰然倒塌

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世贸中心北大厦时,我正驱车赶往纽约市立大学斯塔藤岛学院。那年我在该校访学,同时在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听课。这时手机响了,住在费城的弟弟在电话中急问我在哪儿,得知我不在世贸中心附近,方才放心。他要我赶快回去看电视,世贸大厦被飞机撞了,“正在直播!”

我立刻调头回到斯塔藤岛的居所,电视画面令我震惊:我经常经过的世贸中心两座姊妹大厦正熊熊燃烧,主持人话语激动,电视上不断插播飞机撞击大楼的镜头……

只看了几分钟我就耐不住了,收拾起录音机、照相机、摄像机和采访记录本,开车向通往世贸大厦的南渡口疾驶,那里与世贸大厦只隔着一个哈德逊河——我要去现场采访!

路上汽车很多且越来越堵,到离南渡口还有约一里路的地方,终于一步也开不动了。我只好将车拐入一个岔道靠边停住,顾不上吃罚单的危险,下车向渡口疾奔。一路见到所有电话亭都挤满了人,不少人在电话旁大声哭泣。停在路边的汽车纷纷将车门打开,行人三五成群地围听车内收音机播送的现场消息。

斯塔藤岛是纽约市五大行政区之一,与曼哈顿只隔了条哈德逊河。南渡口就在世贸大厦对面,渡船每20分钟一班,24小时免费开行,20分钟即到。可惜当我赶到时,渡口已被警察封锁,渡船只不停地将世贸大厦附近的人往这里运,回航一律空船。从船上下来的人全都蓬头垢面、满身尘土、惊恐万状。

我只好在渡口旁隔河相望。立足未稳,第二座大厦,也就是最先遭到攻击的北塔轰然倒塌,本已烟尘滚滚的世贸中心再次升起一股更浓的烟雾,仿佛有人从飞机上丢下一颗重磅炸弹。我身边的人群立刻发出一片尖叫声,“My God”喊个不停。但由于风向和距离的关系,在倒塌的过程中我几乎未听到应有的巨响,只是烟尘呛得我嗓子发痒。大厦无声地陷入一片尘土中,我恍若置身梦里。

2001年9月11日,世贸中心北大楼刚刚倒塌(辜晓进 摄于哈德逊河边) 

大厦倒塌只是一瞬间,掀起的更大烟尘很快将曼哈顿下城完全湮没,褐黄色的烟雾在白色的天空中划出整齐的一条平行线,绵延数十里。南面的布鲁克林区和远处的出海口全部被烟雾笼罩,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处于上风向的自由女神像。当时我不仅闻到了浓烈的焦糊味,而且对着摄像机才讲了几句话,嗓子就被呛得发不出声音来。

一个头发和衣裤都被尘土“染”黄了的男子踉踉跄跄地走出渡船,有人迎上去问长问短,我也凑过去听,一看竟是一位华人。我问了他当时的情景。他说爆炸时他正在世贸大厦旁的金融中心,起初还好奇地往上看,当发现有石块往下落时才觉得不对,拔腿就跑,没跑多远,南塔就倒塌了。他满口都是尘土,呼吸困难,周围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只好凭直觉往河边跑,于是随着拥挤的人群上了渡船。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独自往渡口外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2001年9月17日,世贸中心废墟(辜晓进 摄)

2001年9月17日,世贸中心附近待运的废墟(辜晓进 摄)

一看表已经是美国东部时间上午11点多钟(北京时间晚上11点多),赶紧开车回去。我想到应当给我所工作的《深圳特区报》发一篇新闻稿,但后来发稿困难出人意料,由于世贸大厦顶部的电信发射设备毁损,电话线路更加拥挤(那时都是通过电话线路上网),我几次上网都失败了,还打了几个越洋电话。直到北京时间夜里1:30才将匆忙写就的稿件和两幅数码相片发到深圳。

2001年9月12日,《深圳特区报》《晶报》刊登的“9·11”事件相关报道。

飞机头顶盘旋,可疑轿车直逼家门口

9月12日的美国报纸,很多在头版头条的标题上用了“战争”字样,诸如《美国进入战争》《恐怖分子开始宣战》等。那时的纽约市也的确处于极度紧张的气氛中。通往曼哈顿的所有桥梁、隧道和渡船都被关闭,帝国大厦等高楼也一度关闭,很多打算出行的人决定至少一个月内不乘飞机,我在美国第一次在马路上看到那么多军人,家庭主妇忙着从超市将副食品往家搬以备急需,我的房东买来很多大包装矿泉水说防止水源被恐怖分子污染……

2001年9月17日,军人严查世贸中心附近行人(辜晓进 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进一步的恐怖袭击随时可能发生。我在这样的氛围中继续给深圳写稿。9月13日上午11时20分(北京时间晚上11时20分),我正在电脑上写稿,头顶突然传来巨大的飞机轰鸣声。急出观看,只见硕大的直升飞机正低空盘旋,飞机上的窗户和窗户内的飞行员清晰可见,持续达10分钟。忙打开电视,果然各大电视台已将镜头转向斯塔藤岛我住处附近。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电视记者已在我住处100米处出现。

原来,一辆涉嫌与袭击事件有关的红色7座家用汽车出现在斯塔藤岛区,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已聚集这里追捕,范围逐步缩小至我居住的Willowbrook社区。纽约警察局长称车内可能有两人,但未透露详情。当天本已通知复课的中小学又被紧急关闭,以防歹徒再制造新的灾难。

斯塔藤岛是纽约市与新泽西州之间的重要通道之一,由两座跨海大桥相连。警方推测可疑汽车来自波士顿机场(撞入世贸大厦的2架被劫持飞机,均从波士顿机场起飞),有经纽约向新泽西州纽瓦克机场转移的迹象。因此,12日晚才开通的两座大桥又紧急关闭。

中午12点,电视里传来有关嫌疑车辆的最新消息:该汽车当天上午曾在笔者驻地附近一所中学停留,现可能开往新泽西。斯塔藤岛至新泽西的两座大桥继续关闭。

不过,这件事后来并无结果,一切只是猜测。

2001年9月17日,世贸中心断壁(辜晓进 摄)

哀鸿遍野,邻居一去不复返

“9.11”事件给纽约人带来巨大的不安、恐惧和悲痛。9月13日的纽约《每日新闻》头版大字标题称《失踪死亡人数可能逾万》(一年后确认的死亡和失踪人数不到3000人),无数家庭与这悲剧发生着联系。

事件发生后第二天,我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我的临时助手——斯塔藤岛学院社会学系的一位大三女生克里斯汀小姐,问:“你还好吗?”“我不太好!”电话那头的她,带着哭腔。原来她的表弟事发时正在世贸大厦办公,他们正四处寻找他,并渐渐陷入绝望。我只好说:“别太着急,会找到的,会找到的,我能帮你做什么?”

9月14日,和我一房之隔的邻居一悲一喜:悲的是,男主人是岛上的消防员,此前当过13年海军。事件中,他奉命前往世贸大厦救援,但从此未再回来;喜的是,这一天,他的临产妻子在焦虑万分中入院分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使后来证实死亡的丈夫延下一丝血脉。

9月17日是渡口重开的第一天,也是位于华尔街的纽约证券交易所事件后首次恢复开市。我乘船从渡口来到曼哈顿,手持证件经过很多军警把守的路口。映入我眼帘的到处是鲜花、失踪者相片、表达爱心的纸条。最集中的是纽约大学附近的华盛顿广场,那里集中摆满了一束束鲜花和无数失踪者相片,墙上张贴着各种纸条标语,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蜡烛,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彩色的海洋,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2001年9月17日,纽约证交所重新开放(辜晓进 摄)

2001年9月17日,曼哈顿下城华盛顿广场的悼念墙(辜晓进 摄)

大学师生也情绪不稳,斯塔藤岛学院的几位心理学教授组织了一次叫做“释放和安慰”的活动,让人们自由地上台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要求将所有感情释放出来。教授们则告诉大家如何使心灵尽快恢复平静,讲完后还让大家转过身来互相拥抱。

我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并被问及“9.11”后自己失去了什么。我说这次事件使我失去了两样东西,一是我的一位好邻居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二是过去的安全感没了,现在我们被劝告高楼不要去,人群集中的地方不要去,那么纽约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老师夸我说得好。

会上,我自始至终地听到有人痛哭失声,以至教授们不断到座位上与痛哭者拥抱。

2001年9月17日,世贸中心附近的停车楼。车还在,人已去(辜晓进 摄) 

2001年10月8日,五角大楼被撞塌的缺口仍清晰可见(郁莉 摄)

读特专稿 | 回望“9·11”(下):匿名信引发的炭疽危机

编辑:严偲偲

海报设计:平安琪

策划统筹:刁瑜文

审读:韩绍俊

审核:陈建中 詹婉容


转载需注明作者及来源读特客户端

免责声明
本文由【读特】深圳号入驻单位发布,不代表【读特】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核实后删除!联系邮箱:2207482831@qq.com 。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