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19集)

2016-06-14 17:21
摘要

                

无尽藏(第19集)

 

我未必全懂她的话,而眼前的事实是,这诗轴毕竟是留下来了。我从背囊里取出那枚诗签,耿道人给我的诗签。诗签上是与这诗轴上一样的诗句,但却并非韩公的书法。我对她说起这诗签的来历,她的神情却甚是疑惑。

她说自己也只能是推测,那位耿先生本是足可信托的盟友,而她居然向那朱紫薇泄了密,实在是不可思议。或许只因是热爱中人,心动情欲便疏忽失防。韩公既知此情,耿先生便再也不登韩府,乃至整个金陵城都不再见其踪影。或许耿先生只是不慎漏了口风,却并未道出全部实情,不然朱紫薇早该起获了那秘藏。倘如此,林将军也就不至身陷大狱了。

“那么,她为何要送我这诗签?”

“这我也是解不透……老爷留下的也是一样的诗句,看来只能如此推想:惟因老爷将此物传给了林将军,耿先生并不确知那藏处,她也要赖你方能找寻到。这诗签虽是她给与你,可她未必能解其含义,不然她也早该得手了。”

“如此说来,这诗句确是一把钥匙。”

“只这一把恐还是不够。”

我再次将视线强拉回画轴上,或许在这诗轴和画轴之间有着某种关联。我再次注视着画中的秦蒻兰,注视着她那诡秘的神情和奇怪的手势。

“那一夜,家父匆匆赶来赴宴,你隔着屏风对他低语……”

“这就回到实情了。”

沉吟片刻,秦蒻兰对我说起那情景。父亲风风火火来到宴厅,似有紧要事要与韩公说,此时韩公已知朱紫薇须防范,便仍不动声色地送客。见林将军神色焦躁,她便隔着屏风对他悄声说,留意那位朱紫薇。她在窃声低语时指向身后的朱紫薇,那时朱紫薇正被两位佳人留在那靠椅上。

顾画师暗中记下这一幕,他把这情景如实画下并呈现给国主。(或许顾画师并非是要向国主暗示某种实情,其实他本人未必是知情者。或许他原本并非是有意为之,或许他画下这场景只因其有趣。我却难以理解的是,这场景却最终成了留给我的暗示。)国主从画中只看到韩熙载沉湎声色的表象,便将其出示给韩熙载,其意似为劝其自愧,韩熙载却视之安然,依然言语放诞,状似无赖。国主无可奈何,却也不再忧惧韩熙载另有图谋。国主不以私德废人,他让韩熙载将画卷带回,嘱其每日反省。这《夜宴图》遂“物归原主”。韩熙载去世前又将其留给我父亲。

经她这样一番述说,我已能确断顾画师遇害的原因:谋杀者是惟恐他给我以指点。——紫微郎朱铣。

“朱紫薇何以被发觉?据说此人行事很谨严。”

“又是女人作怪呗!太常博士陈致雍是朱紫薇心腹,而陈博士又与王家少妇通好。”

我又展开这画卷的首段,在那围榻前的黑色案几旁,相对而坐的二人正是朱紫薇与陈博士。

“我听说……王家少妇不是大司徒张洎的人么?”

“你听说的龌龊事也真不少!”她讥讽地冲我一笑,我便立时又有些羞赧。“可你没听说的也还多着呢!人尽可夫呀!那才叫长袖善舞,朝野通吃!朱紫薇派陈博士来韩府刺探,陈博士便与那王家少妇有了勾搭。陈博士本想向王屋山探询,反倒被王屋山套出了眉目。秋桐偷听后就想跟我说。——秋桐本是我的侍女,硬是被她夺了去,那孩子心眼也还是向着我。那日老爷要摆宴,我去无尽藏取松果,就在那儿遇着秋桐。”

无尽藏!

那个名字蓦然闪现。那个我一时难以记起的名字。

 “无尽藏是一处房舍么?”

“佛性无穷,妙用无边。岂止是一处房舍!……众生无尽,世间无尽,发愿无尽。”

“你说是去了无尽藏……”

“哦……那院子就在湖心岛。那本是佛寺储积财物的处所,积八方施舍,救八方急难。老爷筑园建那无尽藏,每每领了月俸,向例就在那儿散分,又是餐补钱,又是茶汤钱,又是薪炭钱,姬妾有份,门生也有份。”

——无尽藏!

那位比丘尼的法号。

无尽藏比丘尼。

她是六祖惠能最初的供养人。传说惠能偶遇无尽藏,无尽藏读诵《涅槃经》,惠能只听一遍便能解其妙义。惠能虽不识一字,无尽藏却视其为得道之人,遂虔心供奉并宣扬。无尽藏圆寂,惠能建庵供奉其真身。惠能归寂,弟子也将其遗体送回曹溪。六祖真身保持至今,而无尽藏已被尊为女禅初祖了。

“师母可曾想到这诗作者……”

“……无尽藏!”

她立时惊愕地瞪大眼睛,便有顿然醒悟的兴奋。她一边用手轻轻捶头,一边奔向那窗边。

越过那片暗沉的水域,我向那片阴森的湖山望去,夜幕中的湖山有一种莫测的诡异。

她缓缓卷起诗轴,将它放回那紫檀漆奁。她将漆奁推回复壁的暗洞,又望着我的背囊和画卷。我将画卷放进背囊,也将背囊塞进暗洞。她轻轻拉下那道木活门。那小门与粉壁浑然一体,不留一隙。只是经由这番开启,粉壁上便能看出活门的轮廓。

“这诗轴如此珍贵,我想本该在楼上秘藏……”

“原本是在阁楼上,老爷去世后,我便将它挪到了这里。……既然他们都盯着那阁楼,就不会想到这见客的所在。”

我将书橱移回墙边,又将那花架搬回原位。

“去罢,一时半刻不会有人伤害你,可你是必留心。”

她又朝窗外瞥一眼,就从挂钩上取下灯笼。她引火点上这蜡纸灯笼,又为其罩上绿绸雨帷。她又从书橱里拿出一个皮鞘,从中抽出一把环指羊角匕。这匕首长不过三寸,却是锋刃雪亮,寒光闪烁。她将匕首往墙壁上轻轻一划,灯笼的铁钩便被削去一截。

“这把刀也颇有些来历,只是我也未曾用过,你随身带上,权当是个帮手。”

    我将匕首插入膝裤,牙关已在咯咯打颤。我又接过她递来的灯笼。

“我是没法陪你过去了,尸体就在这楼下,少时有人寻来,我总得支应过去。”

“多承师母厚爱。”

“出门左拐有桥通湖山,无尽藏就在山东边,琅琊台下便是。”

我拱手作别。她几乎是将我推送到门口,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她又轻拍一下我肩头。她眼含笑意,温柔中亦有一种凄惋。

我拎着灯笼走出藏书楼,又听见她在冲我大声喊:“夜遇女尸绕着走!切莫正眼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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