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人胸怀 | 精神馈赠

王国猛

朋友来访，见我手中捧着一本书，不由感叹：“你若将你读书的这番功夫下在仕途之上，绝不至于如此落寞。再不济，去商海中遨游，凭你的勤奋也能拾得些金银碎屑。”我微笑回答道，鲁迅将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你却让我把学习的时间用来干别的，这与贤哲教我的恰恰相反啊。我当然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然而一来除了做个书生实在做不来别的，二来做惯了书生再做别的还真不习惯。再说，即便是做书生也还是十分的不称职，作为名副其实的书生，至少古今中外的一些经典得读完，否则把自己归为书生一类，未免太高看了自己。最多也就算个读书人。

朋友有些惊讶，这世上还真有甘于寂然窘困如我者。他自己从来都是抱着一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坚定信念，绝不走上“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悲惨读书道路。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认为读书再多，如果不能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富丽堂皇，那也是白搭，人是要活得让口腹都舒畅，而不仅让口舌痛快。他虽然有些庸俗，却也庸俗得直白坦荡，这份诚恳磊落也是我愿意一直与他来往的原因。再说，有时通过他这个管锥，窥见鱼龙混杂的世界，倒也省却不少躬亲的时间和精力。

他或许也是因为到了我这里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让他躁动不安的灵魂有个定点栖息地，所以时不时会光顾一下寒舍，发几句牢骚，叹几声息。转身便要到茫茫大海中去打鱼捞虾。有时候他会进入冥想状态，说要是我是个手握权杖的大人物，他就不用这么辛苦到处跑了，我就能给他一栋房或者一块地甚至一条街。我说那些不切实际的物质梦就别做了。事实上，每次来，我要么给了你半个盛唐，要么给了你一个北宋，要么给了你整个南北朝，比起你要的什么土地工程贵重千万倍，只是你不珍惜而已。精神财富在物质财富面前难道就那么脆弱吗？虽然我对文化的研究不及那些专业大家，但毕竟我也是照单把书本上的知识毫无保留地细说给你了，甚至还要加上我不算成熟但一定独有的一些思考。这些也是不小的财富啊，够你受用一阵子的了。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他一阵默然，然后坦承这些年受了我不少的精神馈赠，也确实解了他不少心结。转身走向物质世界时，他显得很冷静从容。

我突然想到了《赤壁赋》，苏轼与客人之间有段精彩的对话。落魄黄州的苏轼精神上并未落魄，而是更加充盈，他以文化的力量让满腹狐疑的客人变得沉静安然，最后自己也获得了升华。心向往之。

（作者系古代文学硕士，创意写作博士。现任深圳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