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枣树被清霜削得瘦骨嶙峋,枯枝低垂。桂树、梨树、杏树旁枝疯长,还有些枝丫直冲冲。我从老屋灶前搬来锯子、柴刀、枝剪,修整六七株一直与老屋做伴的乔木。
八旬母亲拖着残腿挪走枝条,摊在水泥地上晒。这点枝条也起不到多大的用处,她老人家就是不舍得。她把自己种在老家,不愿带着泥土进城,本身就是一株老树。老家还烧柴火灶,方形灶门的青砖已经没有棱角了,中间还是凹的,有着曲线之美。灶门大过山,每天要吞食一大捧柴草。
屋檐下堆着齐窗沿的片柴,一片码着一片,一块牵连一块,相互借力,砌成一堵墙。老屋土墙赭黄,干瘪的泥土粗粝不平,印着条条岁月的皱纹,裂缝纵横,凸显出肌体的青筋。好在墙体厚实,屋内倒也不漏风,冬暖夏凉,只是粉刷的石灰已经蒙上了灰尘,暗黄灰黑。
母亲闲不住,顾不上肩手腰腿疼痛,上屋后山场砍柴割茅草,蚂蚁搬家,旧柴没有烧完,新柴又堆积如山。周末,我在桂花树下,花几个小时来对付那些圆滚滚的柴火。杉树少结疤,劈起来,不太费劲,斧头嘴才嵌入树端,立马就裂开。松树纹理弯弯曲曲,油茶树棍子硬邦邦,青杠树坚实如铁。脚踩住柴木一端,高高举起斧头,狠狠往下劈。“当”的一声,力道回弹,手臂抖动,斧头顺势偏锋滑出,伤皮不伤骨,柴木另一端翘起,泥土飞溅,似乎在嘲讽我这个文弱书生。只好再来,斧头终于钻进柴身,抡举,翻转,柴木朝上,斧头脑向下,奋力砸向埋在地里露出大半个头的木桩。
冬日懒洋洋,老北风刮脸,汗水湿透了单衣。我抱起劈好的片柴,整齐地码在墙角。经过刀斧的砍斫,松杉青冈栎树苦楝树大杨树油茶树暴露出撕裂的纹理,片柴散发出树木油脂的芬芳。墙角堆放起来的还有满院子的阳光与掠桂花树而去的鸟鸣。“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原来,真正的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拣些干透的柴火,放进竹簸箕,提进灶前。母亲正在切萝卜丁,剁腊排骨。我烧火,火钳一张一合,夹着芦箕、杉簕、松树毛推搡进入灶膛。柴入灶膛,羞答答开放,划根火柴,火花蔓延,嗤嗤嗤嗤,冷火冷灶顿时炸开火热的笑。母亲抢过火钳,拨开毛草,架起棍子柴。火苗呼呼啦啦,伸出火辣辣的舌头,热切地吻着锅底。星火迸溅,绽放出朵朵金灿灿的花儿。
山里的冬天格外冷,灶膛里柴火烧得旺。母亲用火钳小心翼翼夹火红的木炭,烤火盆红通通,粒粒片柴炭火像是闪着光的星辰。她铲草木灰覆盖在上面,烤火盆微微发热,从白天到黑夜,从月过中天到第二日朝霞映青山,温暖源源不绝。那是亲人的温度,那是爱的温度,温暖着我的一生。
柴火欢腾,炊烟裹挟着草木气息,升腾,飘散,在山村天空抒情。母亲挥舞锅铲,翻炒着冬笋、雪豆、菜条、豆腐,每一个动作都是娴熟的,是匠心的,是虔诚的,对生活充满着感激与膜拜。她吩咐我将饭菜端上八仙桌,稀疏的眉毛下,一对眸子流淌着轻柔的溪水。
风往下压,炊烟打个转,又飘进木窗,飘进我的鼻腔。细细闻之,有着草木芳香,这是大自然地道的味道,是小山村的况味。它牵着我的鼻子,牵着我的心,牵着我的灵魂。
母亲催促我趁热喝碗白萝卜炖腊排骨汤,我也舀碗汤,双手递给母亲,母子俩对望,粲然一笑。
炊烟下是生活,炊烟上是念想。明天,我又要去山外上班了。炊烟袅袅,念想缕缕,氤氲着远行的脚步……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郭建华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