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18集)

2016-06-03 17:24
摘要

 

无尽藏(第18集)

 

那小猫突然跃上窗台,紧贴茜窗向外张望。望着牠那微微显露的虎牙,我立时感到莫名的紧张。小猫焦躁不安地甩动尾梢,几根长须向前翘起,那粉红的耳朵也在警觉地转动。我随秦蒻兰的视线望着小猫。那小猫舔舐着嘴唇,又忽地纵起身子,两只前爪扒着窗纱,牠的瞳孔在放大,鼻头也在急促地翕动,似已嗅到某种异样的气息。

“果然是有人跟来了……”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神色也有些惶急了。

她轻步踱到窗边,站在小猫身后朝外望。

风摇树动,雨雾中一女子蹀躞而来。那女子青衣黑发,细腰碎步,像是一只雨夜出没的狐妖。

那狐妖般的身影幽幽飘过篱墙,一只手朝这藏书楼伸来。我骤然间头皮绷紧,又忽闻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未息,那狐妖已倒在了梧桐树下。

我顿感一阵心悸,秦蒻兰却不再惊慌,只是漠然地望着地上那狐妖样的身形。从这窗口望去,我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

雨湿花阴,月筛帘影。我望着窗外池塘那片白莲,又望向篱墙外那更远处的湖面。风吹波动,那湖山宛如一片幻景。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秦蒻兰轻叹一声。

我也曾读过这词句,这本是已故丞相冯延巳的得意佳句。那个善写春愁闺怨的冯延巳,他本是元宗皇帝的词客,也是那“五鬼”中的一员。那“五鬼”无不是以容悦得用,冯延巳更是以词句邀宠,而元宗帝亦以词坛盟主自诩。冯延巳原句用的是“春水”,秦蒻兰将其改作了“秋水”。

“韩公辞世,这韩府就成一潭死水了,可是谁都不想搬离。你这一来,阖府就又活起来。活的活,死的死,先是王家少妇,再是李家妹子。”

“是她么?……是谁杀了她?”我又望着窗外树下那女尸,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颤。

“狐妖作怪,必遭雷击。”

我并未听到雷声,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恨意。

“三年了,都赖着不走。谁都以为这韩府有宝物,谁都不知藏在哪。你这一来,便惊动了这潭死水。从你进园子那一刻,阖府的眼睛就在盯着你。那两只粉头,也皆是一样的货色。”

“可……他们怎知我为秘藏而来?”

我的后背忽觉一阵发凉。我望着窗外那片黝黑的树丛,不知那凶手是否仍在近处。秦蒻兰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远处,似乎并未感觉到有迫近的危险。

“只是你自个蒙在鼓里罢了,好在你也有开窍时。你拿这画卷来找我,足见你也蛮灵光的。”

“我本以为你是知情者……”

“我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蒙老爷不弃,也就感恩知足了。老爷自是心知肚明,有些事也并不避我,至若他们的机务,却也从未与我明说。”

父亲临难时留给我这画卷,韩公临终前也会对她有所托付么?那场夜宴前我来这藏书楼闲逛,韩公曾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过一番话,彼时她正在四时轩张罗那宴席。

她默默地注视着那尊弥勒佛,沉吟片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秘藏……会否是佛祖的衣钵?”

再一次疾雷轰顶!前两次都与那位女道人有关。画舫那女子说耿先生与朱紫薇交好,我因自己误入圈套而震惊。眼前这女人说耿先生与韩公是同道,我为一个更大的陷阱而惊恐。此刻她又猜想那秘藏或许是佛祖的衣钵,我便因这震击而麻木了。佛祖的衣钵,法力无边的圣物,那圣物曾经引发一场又一场的争夺和追杀。这便是国主索要的秘藏么?我既无天龙八部的护持,也无降龙伏虎的锡杖。

我木呆呆地望着她,而她只是出神地望着那尊弥勒佛。

小猫跳下窗台,兀自踱到那樟木书橱边。书橱前的花架上有那株兰花。小猫又轻盈地跳上花架,优雅地蹲在花架一角,曾经放大的瞳孔又眯回一条细缝。秦蒻兰也静静地走到书橱前,一只手轻轻抚摩着小猫的额头。一缕幽香飘来,我望着兰花花蕊间那滴水珠。

她忽然压低声音冲我说:“老爷留给我一幅字。”

她警觉地朝窗外瞥一眼,就轻轻搬开那花架,又示意我移动那沉重的书橱。我用力移开书橱,就见后边现出一堵粉墙。

她以手掌轻轻拍击那墙壁,就见一道木门缓缓升起,那门后是一个幽暗的黑洞。她蹲身将一只手探进那暗洞,旋即拉出一个长条形漆奁。

她轻轻拂去漆奁上的灰尘,又打开那描金云纹盖。

这紫檀漆奁中有一个绢轴。

她默默地展开这绢轴——

    终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遍岭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了。命中的诗句。命中的谶言。

这无疑是韩熙载的真迹。韩公早年曾集王羲之字成《千字文》,那法帖也曾害我苦苦研摹过一番。我也曾临摹过韩公的行草,那大都是他那部《格言集》中的文字。我熟知他的行草书风,他的行草虽无龙飞凤舞之势,却有行云流水之韵。眼前的这字幅更是墨韵多变,笔锋遒逸,于疏瘦中见风神,于劲健中见险绝,也别有一种圆转之妙,一种气局之美。这诗轴的绢地也颇为雅致,似是河图洛书的纹理。

“老爷离世前留给我,嘱我秘不示人,惟有林将军危难时才可出示。”

“出示给谁人?……是我么?”

“来者须有顾画师的《夜宴图》。”

我望着《夜宴图》上的韩熙载,我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神。这画中人物的眼神都有些类似,惟有韩熙载的眼神最特别。

“韩公还说过些甚么?”

“他也说,若是日子熬不过,我也可将它变售……”

“韩公的字当然是一字千金。”

韩熙载领袖群伦,才名远布,四方建碑碣者皆载金帛以求其文,说他一字千金,这并非虚言。而此时此刻,我只是好奇地盯着这诗轴。

“老爷留给我这个,未亡人穷死饿死也不忍卖去的,何况眼下也还有一口苦饭吃。跟你说你也未必懂,毕竟你还没成人。女人总愿活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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