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不说除夕,一般说大年三十。其实,说三十是不够准确的,因为农历按月亮盈亏圆缺变化的周期定义,有大小月之分,有时没三十,二十九那天是除夕。叫习惯了,都说三十团年,吃团年饭。
春节的忙碌,其实从进小年就开始了,杀年猪、缝衣服、打豆腐、做凉粉、磨汤圆粉子、买年货、炸肉丸、酥肉、酥鱼……当然最为忙碌的一天,当属除夕那天了。
除夕这天,奶奶的工作便是烧火、做菜。奶奶是厨艺高人,当年曾受雇给大地主刘百增的二叔家当过厨师,在当地有些名气。奶奶掌勺准备年饭当仁不让,爷爷着火(将柴火往灶膛里送),爷爷去世得早,着火的事就是我和弟弟妹妹们了。父亲有时也在厨房亲自做些事情。例如准备祭猪头,把整个猪头煮熟,装在大盆里,在快到中午12点团年前,端到堂屋神柜上,供祭拜祖宗之用。祭拜结束后,父亲将猪头拆解,留着切片凉拌或热炒供家人客人享用。
母亲在之前也为奶奶做些准备工作,将平时不用的大蒸笼格子拿出来洗刷晒干。一般用三四个蒸笼格子码三层、有时码四层。拿出平时不用的窑碗娃子(一种很廉价的陶制乌碗,每家总有几十个,专门用来蒸菜)洗干净备用。粉蒸菜放在乌碗里,一个大格子可以放五六个,菜蒸熟了,等客人来了,端出来时再反扣到白瓷大碗里上桌。蒸笼格子放在大铁锅上,灶膛里用的是平时不大用的大皮柴,蒸上一两个小时,肉蒸得稀烂才好。蒸好的菜,放在厨房,等到正月初一、初二、初三来拜年的亲戚客人来了,粉蒸菜再蒸热上汽。那时候,粉蒸菜是春节待客的主打菜。
父亲忙着打扫卫生,先几天已将后院茅厕的粪水挑干洗净、前院的潲水缸、潲水池挑干洗净,牛栏猪屋甚至整个房屋周边及菜园地,都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三十上午将堂屋里、院子里、庭屋里、厢屋里,甚至大门外的地,统统打扫一遍。父亲还要戴上草帽,用一个竹竿绑上扫把,将屋内顶上一年的积灰扫下来,那叫打堂廊灰(等我大一些后,就是我提前打堂廊灰了)。将平时不用的大方桌、长条板凳(过完年再收起来)搬出来,擦洗干净晾干,再摆在堂屋里正中间。一旦摆好,整个正月是不能挪动的。
母亲则是赶着做新鞋,那时舅妈已去世,舅舅家没人做鞋。姨爹家,姨妈不太会做鞋,妹妹帮姐姐家做鞋,母亲至少要包三个大家庭做鞋,特别是做翁鞋(冬天穿的厚棉鞋),所以母亲要忙一个冬天,天天拿鞋底子到深夜,以至于年三十还在忙着赶做鞋。
我是家里老大,比弟弟妹妹要先起床,再给小一点的弟弟妹妹穿好衣服,让他们起床。他们起来后,大一点的去抬水,把水缸装满,或去着火、给奶奶当下手,或协助父亲打扫卫生,或协助我贴对联,再小一点的则是听父母亲、爷爷奶奶叫口。
我呢,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贴对联,贴年画。我小的时候,是父亲买回年画和红纸。我大一些后,腊月二十几,有时跟随父亲上街,有时自己约伴上街,买十几张年画,每张大概一角钱,还有门神画。年画贴满堂屋,才显得家里气派、豪华、热闹(每年亲戚朋友乡亲相互拜年,都要认真看看各家的年画,像看好看的书一样认真)。堂屋的正墙上,一般贴五大领袖像,也有只贴一张毛主席像的,边上用一副或买或写的红对子(联)。伟人像的两边及左右墙上,贴一些年画。那时的年画,大多是样板戏剧照,或花鸟画,或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雷锋、邱少云等英雄画像。样板戏剧照是最多的,一般一张上面有10幅8幅,像连环画,一出戏有两张剧照共一二十幅画。最多的是《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等。
我家的门多,一般要买五张红纸,写七八副对联。要贴的对子有:大门、堂屋门、两个房门、厨房门、猪牛屋门等。家里的粮仓、石磙、碾子、农具上,均要贴一个菱形的“有”字,鸡笼上贴“酉”字。年画买得多,总要贴几个小时,我一直忙到快吃团年饭。
我们家的对子,我不会写的时候,是请我的姨爹杨以乐写的,大集体的时候,他在灯塔大队(后改为尹湾村)当了多年会计,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年腊月,他都要被附近村的人家请去写对子。我小时候聪明伶俐,见什么都学,他写字,我就在边上看。我小学的铁作成、石勇两位老师,写得一手好粉笔字,春节学校也贴他们写的对联,我也从中学习。快市街上北街口第一家,是我初中同学汪发全家,春节期间从他家前过,是我见到的毛笔字写得最好的对联,堂屋大门对联又宽又长,十分气派。我每次经过都要揣摩一番。
大概从我读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家的对子就是我自己写的了。刚开始模仿姨爹写行楷字,后来写圆字(将碗口扣在纸上,用铅笔画一个圆圈,将字写在圆圈里,字写得圆圆的)。读初中后也有邻居、亲戚找我写对子,帮亲戚乡亲写对子是义务的,偶尔有人家管一顿饭。那时已经杀了过年猪,有猪肉吃,一般吃炖钵炉子。我家里的对子一般要写好多天,天气冷,晚上写对子,手都冻僵了,要烤火等冻僵的手缓过来了才能写。
现在回想起来,大年三十的忙碌,除旧布新,全家人人人参与,个个热情高,没有停留,没人觉得累,留下的记忆满是参与感、幸福感,是喜悦、开心和快乐的浓浓年味!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