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呼吸》中,女性的被凝视与被观望

读特特约作者 冯祉艾
2020-09-11 17:57
摘要

当然,如果要谈小说中的情欲叙事,那自然势必要探讨女主角杜怡的身体叙事,小说采用的是一种全然以杜怡视角的观照,来勾连以女性为中心的身体经验探寻时代与个体的关系

以“身体”为媒介探讨个体与社会时代的关系常常能够更有效地引入创作者的生命叙事的思考,而文学创作中被层层剥离的象征元素也成就了身体的“在场”表达,相较于单纯的身体叙事,女性的身体叙事往往又多了一层对于被规训与被凝望的反思,隐性调节的退让之下,被驯服的身体是情欲之中无可压制的对抗。

钟求是小说《等待呼吸》,就在欲望的扩展与身体的退让中来回拉锯,展示了身体权力的流失与找寻。本文就将从禁忌化的身体毁灭美学中来阐释小说《等待呼吸》中杜怡无法逃离的悲剧属性,试图谈论女性身体在时代挣扎下的被凝视与被观望。

《等待呼吸》钟求是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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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身体叙事在男性作家的笔下是不多见的,从女性写作推行以来,女性作家对女性话语权的寻找往往就是从身体叙事来加以尝试,身体与欲望被抬高到生命政治的高度,被探讨的社会文化也能够借助情欲以及身体命运来书写被遮蔽的女性精神主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女性作家,也容易在创作中陷入男性话语编织的囚笼,忽略掉原有的生存处境,也失去对社会景观的真实把握。

事实上,在现实主义叙事下的男女情欲故事中,性别立场乃至于可视化的女性身体几乎成为了对主题美学叙事的第一要素,而也许正是出于男性视角下朦胧的观望,才使得这一视角的女性对象成为了幻想与探寻的可能。当然,除却这些美好的本能冲动,女性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被禁忌化处理,被规训成为边缘的退让者。

《等待呼吸》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小说借用了杜怡的视角,以其最初的爱情故事为命运的转向标,此后数十年的身体经历为脉络,勾连同时代下的社会轨迹,串联起近十余年中国的社会转型与时代变迁。在此,身体承载了符号与媒介的作用,在情欲、时代、乃至死亡等意象上发挥了尤为厚重的作用。被反复言说的身体美学以及男女性欲望的真实显现,都提出了新时代下对身体叙事的重新处理与真实解读。

在谈论身体叙事的同时,我们自然而然地要探讨男性视角下的大众男权思维局限,在艺术作品中,他们大多处于实施权力的位置,呈现的也是权力施加过后的躁动与欲望。而在女性角色的整体塑造中,女性身体的展露也就势必被赋予了男权的联想,直接导致其被压迫的损毁。

杜怡所经历的数次转变,实际上都是以身体上的逐步毁灭而构建的。甫一开始,她是在苏联的漂亮的女大学生,面对夏小松多次已然“做到最后一步”的性事,她仍然压抑着最后一点欲望,执着地想再留的久一点。

然而,夏小松因意外死去后不久,杜怡就逐步地走向了身体的毁损之中。事实上,她的身体逐步被标记甚至损害的过程,也就是她逐步从独立自主转移到依附性姿态的过程,在她的身体上所出现的转变,也承载了其个体内心毁灭的标签。

在文学创造过程中,大部分的现实主义叙事完全可以看作是个人身体的符号化过程,在情感爱欲乃至金钱的纠葛之下,意念中的欲望所驱使的是对其身体的注视。很显然,当夏小松不治身亡,而杜怡在急需用钱的状况下,瞬间就从一个单纯普通的女大学生跌入了被打量窥伺的冷漠境地中,从胖卷毛开始,她不断地被裹挟着进入被征服和获取的漩涡,她的身体的逐步毁损则记录了她的崩塌迷茫。

从杜怡的身体叙事上来看,小说展示了她从遮掩到逐步崩塌再到支配的阶段,杜怡的身体记录了她在肉身欲望下的矛盾与衰败。在夏小松刚去世,杜怡对于身体的感受是坚韧的,面对胖卷毛近乎逼迫的威胁,她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把自己吃成了一个满面油光的胖子:

“她心里明白,三个月的孤独时间,既是为了在心里慢慢送走夏小松,也是为了不让那位胖卷毛靠近自己。她需要一次变丑,让胖卷毛见了她也不愿意认领。”

在此,女性欲望肉身出现了第一次的变革与崩塌,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说,杜怡在此时,还拥有着反抗和挣扎的途径。她明白胖卷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征服她的肉体,那么她也就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不那么值得征服的对象。小说中她对于自我的毁损是自相矛盾且虚空飘渺的,情欲作为象征元素融入了人物的生存处境,杜怡能够做的只有在现实困惑中不断挣扎。她是悲壮的,在衰败的想象中,她希望实现自我的解放与脱离,将欲望的身体对象焦点转移到金钱上,却忽略了自身的落魄窘境,最后只能一步步把自己推入被侵略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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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她开始为了“行为艺术”减肥、成为书法家笔下的“人皮宣纸”,她之后又在书法家如先生醉酒时被强奸,杜怡一步一步滑入了禁忌之中,很显然,如先生对她的痴迷完全可以看作是父权社会的最大窥私欲体现。女性身体往往被层层衣物包裹,是自然帷幕下遮遮掩掩的欲望,然而,如先生却能轻易地剥开这层外衣,然后依靠注视和写作去认知女性身体。小说借助了行为艺术和书法这两种艺术形式,将之穿插在身体叙事之中,有意地提升了视觉身体的观感,也使得杜怡的心灵痛苦显得更加淋漓尽致。

如果说杜怡面对胖卷毛和如先生的纠缠都是主观拒绝而不能的“被损害”,那么她在面对晴文父亲时的妥协则更像是现实压迫下的欲望反抗,小说在此巧妙地为这个中年男人构设了一个“不举”的性病,很显然,这个病在中年男人的世界里是极难以启齿的,也正是因此,他迫切地寻求改变,在和杜怡相处的过程中不断地逃避现实,寻求个人的尊严。“杜怡不吱声了。他的这个故事让她心惊也让她心哀。原来这个男人把她当做了身体恢复的工具,一只有香有味的活体工具。”身体叙事在此达到了悲剧的顶峰,男人对于杜怡的肉欲征服乃至金钱收买都可以认定是身体在不断地被激活和支配,现代叙事下的语言符号承载了身体的虚无。

在传统视域之下,女性与男性之间天然的隔阂以及女性长久以来的依附属性直观地导致了屈辱和服从的身份地位,文化伦理之下的女性身体掩藏自然也就多了一重悲剧色彩,女性依附男性所存在、又不断地被打量、凝视甚至剥夺,已然成为女性在身份上的首要纷争。而有趣的是,女性在受辱过后,无论是极端抵抗,抑或是自我催眠,都会陷入群体性指责的浪潮,从而被普遍男权秩序所抛弃。

钟求是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掌握着主体话语权的男性手下,女性始终会成为被规训的符号,她们被打碎、碾压甚至是重塑的过程,实际上也完全可以通过身体政治上的变革来加以展现。暴力权政所破坏的女性身体以及女性在这个过程中的自我牺牲与禁锢,反应的正是女性如何在男权秩序下表达对身体自由乃至爱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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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们今天所谈论的女性身体叙事也完全可以依照此来阐述为女性在长期禁忌化、压抑化的处境中不断调整与妥协的境遇。男性不断地给女性打上身体的标签,借用女性身体来释放情欲,而女性的身体符号则成为了生命的载体,不断地希望对社会权利发出反抗,又不断地被男权所规训。在社会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女性的身体语言已然逐步走向了开放,但这种开放究竟是女性自我本能的疏解,还是大环境下的人云亦云,这种感性冲动的本能所集中书写的就是女性在矫正自我的过程中,如何被训诫,又如何自我逃离。

从杜怡在最开始对待胖卷毛还有游老板的情节来看,那个时候的她所承载的仍然是普遍意义下的女性生存逻辑:“自尊、自爱、纯净”。面对大老板当众的羞辱和身体意象上的不断物化,“杜怡手一划,将杯中的酒甩向游老板的脸,淋漓红汁像一个浪头炸开,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事实上,这个场景在多数地方都十分常见,女性在遭遇语言侵害乃至身体侵害的时刻,极端对抗和谈笑化之都无法尽善尽美地处理问题。小说直接将这一普遍现状加以展示,更体现出女性在今天的生存现状。然而,正如她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损毁,杜怡的心理动机乃至灵魂也一步一步在禁忌的规训下自我妥协。

面对晴文爸爸戴宏中的诱惑,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并没有思考其有妇之夫的身份问题,而是自我催眠式地带入了几十年后的自己,企图以所谓的未来让自己能够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不道德的行为事实。

小说在此所构建的是心理意义上的防线溃败,比起胖卷毛拿着债务的催逼、游老板金钱上的利诱,显然,戴宏中的诱惑更加强大,他能够让杜怡前往美国。因此,杜怡略加思索,就自觉地妥协了:

“如果返回来想一想,未来的迷茫首先是因为现在的受困。眼下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坑,周围全是土壁。只有爬出土坑,才能看到四边道路,然后方可决定往哪儿走。问题是,凭自己的心劲和臂力,能攀住土壁爬出深坑吗?”

从这里开始,小说进入了一个全面溃败的妥协阶段,我们这里所谈论的调整事实上并不是个体在时代背景下的自我找寻,而是灵魂堙灭后自欺欺人的自我妥协。很显然,杜怡在说服自己的过程中完成了与自我的和解,却失去了对本质生活的认知。

小说中的杜怡无疑是一个边缘人形象,从苏联归国之后,她四处流离奔波,与父母也切断了联系,又不断地陷入被侵害的漩涡之中,小说借用这种小人物的境况来展示时代的变迁,使得原本被遮蔽的个体挣脱了其原有的价值属性,进入了被广泛书写的私域之中。

当然,如果要谈小说中的情欲叙事,那自然势必要探讨女主角杜怡的身体叙事,小说采用的是一种全然以杜怡视角的观照,来勾连以女性为中心的身体经验探寻时代与个体的关系。两性关系所写就的情感欢愉乃至于从身体经验中获取到的独属于女性的身体意识都伴随着其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调整与退让完成了对社会男权秩序的混乱的对抗。

女性主义中所关注的女性身体状态在杜怡的身上得到了显现,在一开始,她以一个普通的中国留学生、一个全然未受过压迫的单纯女孩形象出现时,她是一个跟随着自己内心所行动的人,她并不介意所谓的情欲,只是潜意识里对于自己身体的思想令她没有与夏小松产生性爱。而当她经历过多重压制和侵害过后,她只能退回到身体中来依靠女性自我身体经验价值的解放来重塑自我意识,此时她对于传统文化体系中的禁忌的冲破与其说是反抗,倒不如说是在男性话语权力体系下的逾越与挣脱。

小说借用情欲的叙事完成了对诸多象征的复合性展示,从个体层面上来说,女性身体的价值取向、自我精神立场的审美导向,都在其情欲的或喷薄、或淡然中得到了意向明确的指征;而从时代背景上来谈,欲望所构建的身体与社会之间的内在联系将时代的要素搭建成为了一代人的生命体验与精神追求,大的文化背景下,女性身份立场的视域转换直接地导致了情感上的深邃与思辨。

而当故事的最后,不带爱的情欲却孕育出了一个孩子,杜怡给他取名老纪,执着地将他看作是夏小松给自己的礼物,新的时空之下,杜怡仍然是沉浸在爱人的感情中,历史向现实的投射从这里得到了深切的显现,所谓情欲符号或是女性身体符号显然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唯有爱才是生命意义的起点和归宿。

无论是禁忌化叙事下的身体规训与退让,还是情欲所主导的肉身窥探,小说《等待呼吸》都显现出另一重身份确认的复杂蜕变,正是在杜怡与诸多男人们一次又一次肉体或精神的欲望中,性与爱深入到了生命本身,展示了认知欲望下的生存处境与悲剧载体。在故事的最后,杜怡的身体所承载的已然不仅是自我的放逐,更是对夏小松遥远的追溯和庄重的生命思考,她是生命叙事中逃避现实的标识复合,同时也是一场虚无视觉下的灵欲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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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贺曦

(作者:读特特约作者 冯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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