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名出租车司机。这二十几年来,他日常穿着都是公司统一发放的工服。逢年过节身上穿着都是那件深灰色格纹的西装外套,还有那条纯黑色的休闲西裤。父亲总是称之为“新衣服”。
儿时,每当父亲穿上这套“新衣服”,他都会眉飞色舞地向年幼无知的我吹嘘道:“你别看爸爸每年都穿一样的衣服,这套西装款式曾经风靡一时,整条村子的年轻人都非常羡慕你爸呢!”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西装,什么款式,更不懂什么风靡一时,只是盲目地崇拜着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是时间无情,还是世事无情。如今的我,总是把这套衣服称之为“老古董”。当父亲再聊到这套“新衣服”时,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暗淡了许多,与过去的志得意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父亲过去正值壮年巅峰时期,都不曾给自己买过新衣服,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一只脚迈入了老年的行列。所幸的是,如今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今年,我一定要带父亲逛商场,买一套真正意义上的新衣服。
那日,父亲从进到商场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瞪大了。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四周环境,抬头看着垂挂高空的天顶,重重叠叠的楼层,连绵不绝的扶梯……仿佛被眼前的奢华场景彻底震撼了。
此时商场的喧嚣热闹,却显得父亲异常沉默寡言。我们走进了七匹狼。挑了许久后,我拿了几件觉得父亲会喜欢的款式,想让他穿上试试。可是,父亲总摇晃着脑袋,每次都用无声的沉默拒绝了我。我认为是我不了解父亲的喜好,便有意无意地贴近父亲的周围,想参考一下他的选择。
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父亲的双手假装在衣服上自然游走。当他在平整光滑的衣服上触摸到那个微凸的地方,随后双手便都停止了活动。父亲转而抬头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盯着他,便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上。
原来父亲是在摸索藏在衣服内部的挂牌!他那只摸到挂牌的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抽出躲在衣服内的挂牌,他头略微低下,眼睛眯成缝,似乎为了能够仔细地寻找到他想看到的东西。父亲眼睛忽然一瞪,但没几秒便恢复了正常,同时两只手都忙活着把衣服整理回原样。然后假装冷静地挑选下一件。
我的眼眶被苦涩的泪水浸湿,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我赶紧把注意力从父亲的身上挪开,睁大了眼睛让泪水顺着缝隙藏入了心里。待我平静后,便大声提议说:“走吧,这没有合适的款式。”
走在这偌大的商场中,却忽然觉得这里的华丽过了头,连世间最珍贵的情感,都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奢华所掩盖。
我带着父亲来了一楼的优衣库。几个店员忙碌于整理摆放不齐的衣服,来往的人们随意地穿搭试穿,最重要的是让人无需费力即可一目了然的价格标签。
父亲开始逛着,只是他的双手不再游走在衣服表面,而是拿起衣服,贴近自己的身体进行比对。期间还不忘偶尔略微低头欣赏一下。我见父亲如此这般,便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全身镜。他顺着我指的方向走去,到达了那面比他还大好几倍的镜子。父亲第一反应是兴奋地侧头看向我。
此时父亲多了些许从容。最后经过千挑万选,我决定在这给父亲买下了全新的西装外套、西裤和衬衫。随后父亲一脸疑惑地问:“怎么没有人结账?”我说:“现在都是自己结账。”我便带着父亲走向自助结账机。
在自助结账机前,父亲胆怯地说:“还是你弄吧。”我安抚父亲说:“没关系的。”父亲站在自助结账机前茫然无措,我便一一向他演示所有的步骤。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变得专注。随后,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着独立操作,摩拳擦掌难掩兴奋之心。当然,仰仗父亲不凡的学习能力,最终也不负所望。
坐车回家的途中,我跟父亲并肩坐在后排。窗外的路灯,车灯还有月色交相辉映,似乎在欢聚着世间的繁华景象。交错的光芒在玻璃上跳跃,我看见了父亲脸上平静的神情。他的目光透过窗外,注视着外面的街景,似乎在回想那些遥远的旧时光,也在感受如今的新变化。父亲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又伴随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领悟,那复杂的情绪终究化作了一种释然。父亲转过头对我说:“我的孩子真是长大了。”他深邃的眼神中交织着坚定和温柔,那是对过去的骄傲,也是对未来的坦然。
编辑 刁瑜文 审读 张蕾 二审 张樯 三审 詹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