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叫声琐碎，短促，有喜气，像刚会说话的孩子，急急巴巴，又喜欢到处说，让人好气又好笑——你想说啥呢？鸟的语言不好懂，婴儿的语言不好懂。

麻雀的颜色灰不溜秋，跟土地的颜色很近似，所以麻雀喜欢在地上走，像小孩一样在地上蹦蹦跳跳。它们圆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短短的脖子在厚厚的绒毛里伸伸缩缩，像个身着貂皮的暴发户，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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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麻雀并不真是暴发户，不似老鼠家里有余粮，而是要四处觅食。春天时，麻雀要在田野里找虫子，幸运的时候会瞥见前一年农人遗留的谷粒，有的谷粒发了芽，长成了禾苗，麻雀翻找半天，终于悻悻作罢，飞往另一个田地。从春末夏初开始，季节越来越丰硕、慷慨，田野开阔而饱满，小麦和油菜开始成熟，稻子开始抽穗，继而泛着金光，麻雀不需要长途奔波，落脚处就是古道热肠、慈悲为怀的庄稼。再过些时候，小麦、油菜和稻谷纷纷被农人搬回家，摊晒在门口的平地上，麻雀赶了过来，先在树枝上观察一会，见门口没有人的影子，也没凶恶的狗，呼啦一下俯冲到地上，埋头吃一会，又仰着头观察一番，叽叽喳喳，那是欢愉的告白，也是呼朋引伴的信号，它们的妻儿老小左邻右舍都被招引过来。我父亲从堂屋里出来，看到麻雀正在啄食稻谷，很生气，扬起手中的扫帚，作抛掷状，嘴里发出一声“嘘”，麻雀们懂了，比偷吃的孩子们反应更快，哗地一声，全都飞开，然后立在一棵棵高高的树枝上，议论刚才的惊魂一刻。

秋天，谷物少了，麻雀可以吃树上的柿子，吃遗落在地里的谷物，它们细细的腿在空荡荡的田野里一蹦一跳，小小的眼珠子转动不停。有时为了一粒谷子，兄弟间还会打架，旁边一只老麻雀会大声嚷嚷，骂了这只骂那只，兄弟俩最后终于和好，又跟着爸爸妈妈朋友伙伴们一起飞。遇到有食物的地方，还会叽叽叽，跟它的兄弟朋友发信号，嚷着它们过来。

冬天，土地贫瘠，田野里的草亦已枯黄，麻雀们吃什么呢？吃草籽？吃蚜虫？吃白白的雪？谁知道呢。两只麻雀饿得头昏，在雪地上起起落落，想找点食物填饱肚子。找来找去，突然发现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有黄澄澄的谷粒泛着金光，喜滋滋地跑过去，小嘴不停地啄，小小的头颅上下起伏，躲在门后的那个大男孩见时机成熟，猛拉一根细绳子，绳子那头的细棍子倒了，竹筛子盖住了一只麻雀，另一只惊慌失措，从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仓皇逃命。大男孩欣喜若狂，奔出门外，手忙脚乱，围着竹筛子团团转，终于将手小心翼翼地穿过雪堆，伸到竹筛子下面，捉住了那只毛茸茸的东西。

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不知道它头一回碰到的是一只人类的手，双脚被紧紧握住，它仰起头，张开尖尖的嘴，叽叽叽地哭叫，露出了细长、闪亮的舌尖，似乎在向爸爸妈妈呼救，向儿子女儿呼救，向朋友邻居呼救。

男孩的惊喜荡然无存，他呆呆地立着，忽然听懂了小家伙的话语，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说，别怕，我不想害你，只是想逗你玩。

他一扬手，小家伙噗的一声飞走了。

（原标题《人文天地·前海｜麻雀》）

编辑 高原 审读 刘春生 二审 周梦璇 三审 张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