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274期·深城记㉑ | 能不忆南园?
晶报APP 晶报统筹 李岷 制图 胡椒枪
2023-06-25 09:24

■胡野秋

深圳有南园,藏在闹市中。寻常看不见,见时惊世人。

这是我多年前写的一首《南园七古》中的几句。对南园最简短的概括应该是“都市里的村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过一部同名电影,说的是上海,但在我看来,深圳才称得上是典型的“都市里的村庄”,而南园又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南园曾经是一个村,现在是深圳的一个街道,建特区之初是深圳最早的商务区和工业区,成为首善之区的心脏。

南园之南

其实深圳有两个南园村,一个是今天讲的这个市中心的南园,另一个在偏于西隅的南山区。早期来深圳的外地人,因为没有说清楚区域,常会被的士大佬送错地方。

这种情况在深圳并不鲜见,同名的村落街道让人头疼。比如:两个向西村,两个上沙村,两个黎光村,两个上寮村,两个岗头村,甚至还有两个盐田村,两个布心村……能数出几十对。也许当年这些同名的村子相距甚远,但城市化急促的步伐一下子让这些村近在咫尺,这也是另一种幸福的烦恼。希望重名的村子不会一直这么烦恼下去,规划国土部门终会解决的。

说回市中心的这个南园。

南园的名字,充满古典诗歌的韵味,很多人会脱口而出李白的诗句“把酒尔何思,鹧鸪啼南园”,范仲淹的诗句“南园万树花,极目春芳丽”,还有柳宗元的词句“南园池馆花如雪,小塘春水涟漪”。很有意思的是,古代关于“南园”的诗歌最多,远远超出“东园”“西园”和“北园”。李贺一口气写了《南园十三首》,苏轼写了《南园七绝》,白居易、陆游、韦应物等都写过,似乎每个诗人都有一个南园,而在我看来,中国人有南向的情结。大多民居都坐北朝南,除了可以更多吸纳阳光的温暖,还兼有文化心理上的归依。所以文人笔下有南园,是因为心中先有了南园。

深圳的南园,虽然没有遇到大诗人,但是遇到了改革开放那个好时代。

从史书上可知,自东晋设东官郡以后,南园即已有居民迁入,历经数代迁徙,至明清时南园成村,人丁兴旺,田陌交错,村民以郑、林、黄三姓为主。

南园村在古代夹于深圳墟与南头所城之间,养在深闺,常被忽略。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深圳建立经济特区,南园一下子抛头露面,成为核心城区。它的范围大致为:东起红岭南路与罗湖区交界,西接华强南路并沿滨河路至福田河,北靠深南中路与市委一步之遥,南临深圳河与香港新界隔水相望。

1983年6月特区内成立上步管理区办事处(县级),下辖南园、福田、园岭等5个街道。作为福田区的前身,上步管理区在当时的深圳特区可谓显地。“上步”之名源于上步村,早在清代康熙年间就已经存在于方志之中。“上步”本应写作“上埗”,“埗”同“埠”,其含义是码头,《永乐大典》在“广府风俗形势”中说:“水谓之步,当是水津。”另有“江之浒凡舟可系而上下者曰步”的说法。上步村位于深圳河北面500米,是在“津”之上,故名上步。而上步村至今确实仍有个上步码头,当然如今也只有码头之名,并无码头之实。我曾经去南园街道寻找过上步码头的踪迹,在赤尾社区,现在还能看到当年码头的形貌,深圳唯一的沙场仍然在运转,还有装修公司或市民去那里采购建材产品。

1990年深圳设立福田行政区,民间有传说,区名在“上步”“福田”之间二选一,当时上步区内还有个下步庙,因为“上步区、下步庙”连起来读便与“上不去、下不妙”谐音,容易产生联想,于是用“福田”做了区名,兼有“德福于田”“广种福田”的美好寓意。市委、市政府和区委、区政府均在南园辖区周边办公,可见此处为特区心脏无疑。

▲1983年的南园。

▲2018年拍摄的中信城市广场一带街区。

南园之魅

南园早期是作为商业区和工业区开发,所以区域内有新城市广场、岁宝百货、统建楼、深圳乐器城等大型商场,以及巴登街、南园路、爱华路等著名商业街,还有闻名遐迩的上步工业区。

先说新城市广场,它开创了深圳“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时代,最初叫“中信城市广场”,建筑造型别具一格,在深南大道沿线颇为吸睛。极富特色的水晶宫、时钟柱以及高清晰度巨型户外电子屏等,成为融现代建筑风格与艺术为一体的建筑景观,夜幕下巨大的星光广场华灯璀璨、风动旗幡,煞是诱人,一度成为深圳最美城市夜景。从功能上,它是当时深圳最大的集购物、餐饮、娱乐、休闲、观光为一体的商业综合体,中信集团也在此办公。中信城市广场与毗邻的深圳国际商场,以及本土的岁宝百货、茂业百货一道,引领福田的商贸市场,成为继东门、华强北之后的新兴商业旺地,被深圳市主流媒体评为八大商圈之一。犹记当年,日本零售巨头“西武百货”和“吉之岛”双双入驻中信城市广场时,人流摩肩接踵,风头一时无两。中信城市广场还与市地铁公司合作,通过地下商业街的形式,与地铁科学馆站和上步地下通道相连,成为便利的地铁商场。2011年经过升级改造更名为“新城市广场”,成为平安集团旗下的大型购物中心。

再说统建楼。我刚来深圳时便被这一庞然大物所震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这几座超大商住综合楼,是众多机构及个人筹资建设,因为是统一设计、统一施工,故名为“统建楼”。楼上公司林立,楼下商铺密集。曾经有几年,统建楼内有几家二手书店,书价折扣极为诱人,我曾经一次次从里面买走大包大包的旧书,但在旧书店一家家关门之后,我便再未涉足其中,遂成回忆。

南园早期的辉煌固然来自于商业、金融、电子,而且成为购物胜地,但这些都不是它的魅力所在。南园真正的魅力来自于从商业向文化的华丽转身,深圳市文体旅游局和档案局都曾坐落在南园街道的范围内,这就冥冥中让它近水楼台地与文化有了更便捷的对接。这个转变应该来自于十多年前,甚至更早一点的千禧年之后。

因为深圳在2003年确立了“文化立市”的发展战略,整个城市在从经济发展的阶段朝着文化发展的阶段升级,这个富有远见的顶层设计与决策最先波及的也许就是南园。

此后的南园便在文化上开始铆足力气,真下功夫。他们在文化领域创造了不少第一。比如:广东省首家街道级非遗馆、深圳首家24小时社区图书馆、深圳首家街道级美术馆、深圳首家敬老摄影工作室、深圳首家非遗图书馆、“非遗在社区”深圳唯一综合试点单位……

深圳曾经面临过历史文化的尴尬,因为建市太短,积淀不够,因此在文化的存量上是严重缺乏的。但是第一家街道级非遗馆居然建立在南园,让很多人大为吃惊。但我来到这个位于南园文化中心的非遗馆时,见到精明强干的街道文化站史巧云站长,这个疑问便被解开。她俨然像一个民俗专家向我一一介绍他们的家底,这里有皮影戏非遗传承人工作室,有剪纸非遗传承人工作室,有一大批非遗传承人工作室,而且都不是徒有其名,市民们每周都会络绎不绝地前来馆里看演出、听讲座、学手艺。我曾在南园非遗馆领教过节日般热闹的非遗集市。深圳市非遗保护协会会长蔡劲笋先生曾经感慨地对我说:“本来论非遗的底子,南园不是最厚,论经济投入,南园也不是最多,但是他们这批人对非遗的热爱和赤诚,让我感动,所以我不能不把第一个街道非遗馆设在这里,这也是全省第一家街道级的非遗馆”,蔡会长本人就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潮俗皮影戏——代表性传承人,他创立的“南园皮影社”创作了众多为市民追捧的皮影戏,他本人也入选了2022“中国非遗年度人物”100人候选名单,这也是深圳唯一入选的非遗传承人。

玉田图书馆在南园街道的玉田社区,看上去貌不惊人,但它是深圳第一家24小时社区图书馆。深圳曾经首开24小时书店之先河,但那是盈利的企业,作为公益性的图书馆,能24小时不打烊,确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曾问过南园街道图书馆年轻的女馆长朱航,做这样的图书馆,对你们的人力、物力都是挑战,怎么想起来第一个吃螃蟹的?这位身兼玉田图书馆馆长的女将,朴素平实地告诉我:“福田是深圳的首善之区,南园是首善之地,这里的居民理应得到最好的文化服务,图书馆对于人心的滋养是潜移默化的,我们要让阅读像雨丝一样渗透进普通人的日常空间,使阅读成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为此,我们辛苦一点是值得的。”我也曾受邀在晚间去玉田图书馆作过讲座,当我看到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还有那么多的读者在图书馆里手不释卷,不由大为感佩。

南园还有一个创造,就是率先建起了美术馆,就是这个街道级的美术馆,却能举办高水平的画展、书法展,成为南园人艺术熏陶的重要据点。这与画家尹晶华的努力分不开。尹晶华长得像弥勒佛,人物画功底极深,他在传统国画的基础上,又融入了现代艺术的元素。本来小有名气的画家,做自己的创作就可以了,但他却创办了南园美术馆,负起了普及群众美术教育的责任,定期举办画展、书法展,为社区群众开办美术班,开设美术讲座。南园美术馆的展览,不乏知名艺术家的加入。南园的居民经常为自己在家门口能看到如此高水准的艺术展而庆幸。

深圳是“钢琴之城”,家庭拥有钢琴数居于全国前列。深圳钢琴博物馆便位于上步南路的南园乐器城,这里收藏了六十多台来自欧洲的古钢琴,音乐爱好者在巴洛克式风格的展厅内,除了欣赏这些最老有300年的珍稀古钢琴外,还可以定期欣赏到各种小型室内音乐会。

文化一旦启动起来,便会产生巨大的惯性,这种惯性会让越来越多的文化人被磁场裹挟进来。肖像摄影家张之先便是其中一位。我知道张之先大名其实更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在南园最著名的巴登街开了一家川菜馆“八仙楼”,那时候我在特区报做记者,常常过去吃饭,张先生结交三教九流,尤以艺术家居多,后来从旁人口中才知道张之先是画家张大千的侄孙,所以虽然是开饭馆的,但不像商人,倒更像文人。果然没几年,八仙楼就倒闭了,艺术家终究不是做生意的料。此时隐藏在血脉中的家族基因起了作用,他的两位叔公张大千、张善子大师对他的影响开始彰显出来。学画是来不及了,年近半百玩起了照相机,摄影是绘画的近亲,半是痴迷,半是疯狂。从1992年开始,张之先拍起了人物肖像,起点太高,没几年便跻身肖像摄影名家行列。他为文人造像已成为他的品牌,季羡林、叶嘉莹、关山月、华君武等人都成为他镜头瞄准的对象,所以他被戏称为“拍大师的大师”。此外他的荷花摄影也是一绝。他把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也设到了南园,在南园这个文化平台上,他为深圳老人免费拍摄人物肖像,并为喜爱摄影的老年朋友提供专业的摄影知识培训。


蔡劲笋和皮影戏走进香港中文大学(深圳)。


▲作者在《南园赋》文化墙旁留影。


南园街道非遗主题图书馆。


▲玉田24小时图书馆。

南园之缘

我与南园有缘,这是我在深圳最初的家。

那时我住在著名的巴登街,彼时细节因有专文述及,此处略去。

但我与南园的缘分不止于此。

深圳人曾经最看重的是户口,我来深圳时入户一波三折,两年后方正式落户深圳。落户时第一张身份证上的地址正是南园街道赤尾村。

那时我已搬离巴登街,但搬得并不远。现在细想一下,我在深圳的头几年,虽然搬过几次家,但大都在南园一带,先巴登,后爱华,再赤尾,基本上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转。

为何如此?盖因为当时先在特区报社,后办杂志,再去特区文化研究中心,都是与传媒、文化有关,而传媒、文化的中心一直在福田,尤其是在深南中路一带,东不过红岭路,西不过上海宾馆。这一带可以视为深圳最早的传媒、文化发祥地。

到了2000年以后,深圳的文化中心开始向莲花山延伸,最终形成了今天福田中心区的文化“金三角”:中心书城、图书馆、音乐厅,而报业集团、广电集团的西进,让深圳的文化带拉得更长,从而形成了文化种子的四面开花。但这已是后话,在我的记忆中,南园仍是如初恋一般的存在。

前年南园街道重新改造东园路街区,曾邀请我为他们写点可以“上墙”的文字,于是我写了一篇《南园赋》,并用毛笔字在宣纸上抄出,带有还债的意味。交稿后已经快忘了这事,忽一日,南园街道文化站打来电话,告知文字已刻在一面汉白玉墙上,请我有空过去看看。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受宠若惊。

在此将《南园赋》原文附于下,以为记录。

南园赋

瑰丽南园,芳华绝世,居鹏城核心,处福田东南。东邻罗湖,西接华强,南望明珠香港,北达通衢深南。自晋以降,岭南百越聚族于斯;明清诸朝,中原移民纷至开疆。村落渐成,人丁茂繁。清末国运维艰,近代倭寇屡侵,民生凋敝,哀鸿溃漫。建国启元,重整河山。奈何遭逢文革,又兼边陲僻壤,经济停顿,百废待兴。幸得改革开放,力创经济特区,汇聚拓荒大军,南园重获新生。辖村有七:曰巴登、埔尾、旧墟、赤尾、向东围、祠堂村、沙埔头,合称上步。数历改制,现辖社区有八:曰巴登、赤尾、南园、南华、滨江、滨河、锦龙、沙埔头。积数百年底蕴,得新风气吹拂。上步股改,先行先试;辖区商户林立,百姓兴家图强。上步校园,书声琅琅。

邻里和睦,民生祥瑞,文化南园,妙笔频添。非遗馆皮影翻飞,图书馆通宵达旦;书法院墨香四溢,乐器城雅韵悠扬。辛丑春来早,赋辞记新篇,南园正好景,更待书华章。

二零二一年阳春三月野秋撰赋并书丹

这就是在文化大道上一路狂飙的南园。

能不忆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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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一凡

(作者:晶报统筹 李岷 制图 胡椒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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