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播观|自动化对新闻生产和媒体人的价值重构
2023-02-15 12:55
收录于专题:新传播

□ 张雪松

随着人工智能与大数据算法等自动化科技介入传播体系,在新流量崛起的行业生态环境中,内容生产与分发的模式正在改变。本文讨论了自动化介入对新闻劳动的影响,以及科技赋能在媒体实践中的进程,认为传统媒体对自动化介入不仅要在战略思想上重视,在具体战术上也必须积极应对,加深对人工智能领域的人文探索,科学筹划智能系统的开发与运用,否则将错失新一轮发展机遇,新闻从业者亦将面临价值考验。

【关键词】自动化介入   科技赋能   自动化进程   价值考验

人工智能与数据算法等自动化科技介入新闻传播,已不是一个新话题。腾讯在2015年就发布第一款写稿机器人“Dreamwriter”;“辛晓萌”等人工智能主播C位亮相;许多流量主打的传播平台,把内容选择与推送权力,让位给大数据和算法的自动化运作;学界也在探讨设立自动化新闻学(automated journalism)、机器撰稿新闻学(machine-written journalism)、演算法新闻学(algorithmic journalism)等。

新闻生产的未来趋向是媒体智能化,自动化则是新闻生产智能化现阶段的体现。自动化介入媒体运作系统,算法程序是核心、数据资源是基础、智能操作是展现,正在重塑媒体的内容生产与分发。

新闻业界的主流氛围支持科技赋能,认为自动化将提升效率;乐观者称其会让记者更“解放”。但也有不同观点担忧自动化将对“白领新闻人”带来长远冲击和价值考验。

轻视者认为只是低端补充工具

中国记协发布的《中国新闻事业发展报告(2022年)》,与其2014年发布的首份报告对比显示,八年间全国记者总量从25.8万人减少到19.4万人。其中,30岁以下的年轻记者从4万人下降到1.4万人,下降幅度接近2/3。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尽管新闻工作者对自身的焦虑是多层面的,但还没有关注到人工智能等自动化带来的“威胁”,很多人认为自动化介入,就是“AI程序编点儿初级小稿”。

同时,传统媒体人对自己的核心专业技能——信息搜集与撰写能力很自信,多数人认为自动化程序缺乏人情和灵性,只是一个技术补充工具。

布赫等国外传播学者称:“无论人工智能与计算机化的程序如何调整与自我学习,都永远不能拥有像人类这样的深层感受。特别是所谓的‘新闻感(news sense)’与‘新闻鼻(nose for news)’,是人类记者所独有的。机器缺乏‘灵性’,算法永远不能取代记者对读者所需做出的心智判断。”

在实际操作中,与智能写稿有过合作产制经验的新闻人,也认为自动化介入有其自身局限性。例如,号称“没有记者只用AI”的日本JX通讯社承认:搜寻网络与社交媒体信息的工作,应该由机器人与程序来处理;人类记者要花费时间到现场采访,以及深入探讨新闻事件。

冰冷的算法构建,没有深度的碎片化报道,缺乏必要的人文关怀等,是自动化智能程序备受诟病的弱点,甚至有专业人士批评道:“程序笔下的作品往往高度模式化和扁平化,对信息缺乏深度理解,其生产的新闻往往流于表面和肤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单一化、模式化和机械化报道,不但不能带给公众任何的思考和感动,还在潜移默化中,对人类世界最为宝贵的人文精神有所反噬。”

乐观者认为可让记者从繁琐中解脱

调查显示,对近二十年来科技迅猛发展带来的改变,多数新闻从业者持正面态度,认同技术提升了效益。相信“新科技可以解放生产力”的学者和新闻从业者,在劳动层面支持发展自动化科技。

他们认为,新科技的引入可让算法、搜集资料等成本较低的技术替代简单劳动。如AI写稿程序按照既定格式,进行重复性高又不需要创意的信息整理加工和日常报道工作,可以让记者从大量单调、繁琐、常规通稿类报道中解放出来,去关注更复杂、更需要人类思考的现象与问题,能把更多精力用在需要创意与洞察力的重点稿件和深度报道上,“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乐观的观点认为,自动化科技的引入可以提升新闻质量,新闻线索获取将更快,信息整理效率会更高,记者内容创作能力将显著提升。例如,借助自动化的网络搜寻,可以强化记者的查证能力,提高新闻的时效性;通过人工智能可以快速提取核心观点,分析事件发展趋势、舆情导向、新闻传播路径,提供创作思路,缩减产出时间,升华新闻价值等。

而更乐观的观点认为,借助自动化科技可增强革新的动力,促进媒体加快转型升级。新闻从业者也可以拓展新的工作领域,比如,机器写作需要不同报道类型的模板,这可能会催生“写稿程序学习对象”等新兴岗位,为自动化新闻预设程序、规划使用框架,这些新岗位虽然会改变记者工作的样貌,但不会造成人员的边缘化。

悲观者称会动摇新闻人的地位

网端成为主要的新闻传播和信息流通渠道之后,自动化科技的发展,使得“在线新闻工作(online journalism)”成为主流,记者的工作方式在转变,但未必带来基层劳动力的解放。国外传播学者卡尔森等指出,自动化正重新界定何为“新闻劳动”,数据化与算法将取代“白领新闻人”原本独具的创意与技能。

为处理巨量资料而产生的“程序设计”新形态,可能喧宾夺主式地降低记者处于“构思”层面的核心能力,而增加对于“执行”层面技术能力的要求。台湾传播学者刘昌德等称:“大数据科技通过成本低廉的程序处理复杂事务,将导致更多新闻劳动力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资料新闻学’等工作将由程序设计师所主导,将出现‘程序设计新闻工作者(programmer-journalists)’,这会给现有的新闻人带来冲击。”

目前,媒介对于新闻数量、生产速度方面的要求日益提升,客观上推进传播科技深入前沿工作领域,“人工地位”出现持续弱化的演变。自动化正介入信息搜集与新闻写作的技能核心区域,记者可能被降级成为“蓝领”机器作业员(machine operators),去执行一般的重复性操作。

除了吸引眼球的AI写稿以外,大量编辑工作也可由算法与程序取代。算法推送能够迅速实现内容与用户的精准匹配,并帮助筛选和处理信息。许多网端平台的内容推送权力,正逐渐由人工让位给人工智能,编辑把关人的作用被削弱。

大量新闻信息查证、校对等工作,也可在人工设定后通过大数据分析功能,以自动化程序来过滤错误或虚假信息。这使得编辑在信息筛选过程中曾占主导地位的工作,变得更具有挑战性。

实际上,大众传媒行业的门槛正悄然变化,例如,年轻媒体人入行后所做的“初阶工作”,其实也可以被智能程序取代。

能与受访者互动的“采访型”人工智能技术也已出现。中国科技大学研发的AI机器人“佳佳”,2017年就以新华社特约记者的身份,通过视频越洋采访美国著名网络趋势分析师、《连线》(Wired)杂志前主编 Kevin Kelly。“虽然对话过程不尽如研究团队所期盼,但预示着自动化新闻的发展并不仅止于写稿机器人,未来也可能取代记者进行采访工作,成为更完整的‘记者机器人’。”

从理论上说,算法和大数据应用配上AI写作,加上智能的反馈自动学习与调整功能,智能自动化技术几乎可以凭全天候、高效率的生产模式,覆盖策划、采访、创作、编辑、质检、推送、反馈等采编全流程,这使得新闻从业人员的专业价值面临考验。

借自动化降低生产成本是大势所趋

智能科技可能让商业利益和技术偏见纠缠,虚构新闻可能向深度转化;算法犯错难以纠正,算法推荐下的“茧房效应”使信息固化;技术“黑箱化”更加隐蔽,报道行为主体模糊,法律责任难以界定……自动化的介入对新闻伦理和新闻价值产生的负面影响,还只存在于表层探讨阶段,无论各方态度如何,媒体引入自动化已是大势所趋。

在大数据技术和算法软件的耦合作用下,具高效性优势的自动化新闻生产运作,可以实现低成本的突破。自动化进程走在前列的市场化媒体已经证明,机器写作与算法应用,确实能降低制作成本,加快产出速度。

从世界传媒大环境来看,诸如美联社、华盛顿邮报等媒体管理层都表示,引入自动化处理新闻,并不是为了消极地裁减人力,而是“为了减轻记者日常例行性实时报道、大量数据输入等枯燥工作的沉重负担,进而让记者专注于更需要人脑思考的问题”。但有传播学者直接指出,“观诸传播史,资方往往以降低成本为考量,引入新科技以取代相对高成本的人力”。例如,英国联合通讯社使用“RADAR 自动写稿程序”的动力,来自小型媒体面临经济压力,必须以“更具有成本效益比”的方式,来生产地方新闻报道,这是媒体引入自动化的利益基础。

国内传统媒体引入自动化科技的影响尚不显著,但研究显示,市场化的网端媒体平台积极引入自动化最主要的动力,也是要简化生产流程、节省成本,特别是在产业不景气之下尤为如此,而且具有渐渐发酵式的“长尾效应”。

笔者据实践观察认为,自动化科技深入新闻生产流程,可能出现一种“自我指涉”式的循环。(自我指涉self-referentiality也叫自体再生,它依靠一些通过系统而相互关联的要素,生产出另外一些相互关联的要素,其作为一个要素循环生产的封闭网络而存在。)陷入“自我指涉”式循环的媒体,喜欢参酌网络已经发布的消息作为主要的新闻来源;而管理层会进一步要求生产效能极大化的同时降低成本,这可能会让基层工作者压力不减反增——因为需要分析处理更多的网端信息,工作环境也更偏向技术转化。

国内传统媒体的自动化进程缓慢

尽管媒体变革一直在推进,“云计算与大数据为行业提供科技赋能”等一直被强调,而在实际的生态环境中,国内许多传统媒体的自动化进程非常缓慢。

业内人士普遍认同新媒体“很烧钱”——巨额的硬件花费、无尽的人力支出。几乎每家转型中的传统媒体,都斥巨资打造了由演播厅、巨幅显示屏、成行成列的计算机等堆砌起来的“指挥中心”“中央厨房”,以及一两个小机器人。但是,在操作后台引入自动化数据支撑和处理方面的投入情况,则令人感叹。

虽然一直呼吁体制创新、机制创新,但现实中传统媒体很难利用公司化、市场化的模式,通过对外融资等手段解决“钱从哪里来的问题”,很难像互联网媒体那样高薪直聘技术攻关人员,以开发契合自身的自动化技术;另一方面,随着新闻生态监管的加强,许多传统媒体管理者更相信熟悉的人工把关,比不熟悉的自动化处理“更可靠”;因人工成本更易直观把控,传统媒体宁愿采用“人海战术”,打造规模上的“做大做强”。

自动化介入新闻的运作系统,算法程序是核心,数据资源是基础,智能操作是关键,但这几个方面在传统媒体很难落地。

“战略上重视,战术上轻视”,传统媒体对待自动化科技的态度正如人民日报社新媒体中心主任丁伟所说:很多传统产业的从业者有很大的观念误区,员工行为习惯难改变,既得利益者的阻挠,可能面临的转型失败,以及在根本就没搞清楚是什么的情况下,“盲目地去拥抱互联网,企图通过建立一些战略规划就完成传统产业的转型……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内容优势已无法通过自有传播介质形成相匹配的影响力,“人才空心化”已成最大行业危机的传统媒体,必须理性对待自动化科技的影响,科学筹划智能系统的开发与运用,这既是适应时代变化之需,更是生存发展、推动行业转型的必然。

市场丛林法则中的“动物凶猛”,传统媒体管理者面对自动化临门,不但要战略上重视,引导基层调整现成的工作惯性,有承担技术调整期面对可能局部失利的勇气和定力;更要在具体战术上投入更多的关注和考量,在生产中有效利用大数据抓取和分析技术,不回避流量难题,主动学习解决信息源数据、数据处理和最终分发等相关问题。

积极探索人机协作是媒体人“保值”的关键

网速更快、科技更强,传媒领域都在开拓自动化技术进步带来的新出口和新市场。流量崛起时,新生态行业的内容生产与分发主体已发生改变。

传统媒体和网络门户媒体竞争且并行的时代,专业记者做内容,精英编辑推内容;明确的标准和风格延续之下,传统媒体的内容职责及管理架构,并没受到根本的挑战,或者说借助惯性和政策勉力维持了生存空间。

而在自动化敲门的今天,传播的路径变化迅速而隐秘,内容为王等概念在弱化,精英化的新闻判断标准则变得模糊……流量的重新分配和算法商业化分层,让新兴平台媒体重构上位,曾以内容为主打的各大门户网站,也面临着新一轮的大浪淘沙,传播渠道主导权流失的传统媒体又该如何应对?

或许,对智能时代敲门的“不焦虑”,才是业界最值得焦虑的所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媒体不得不直面自动化介入带来的变革,媒体人对自动化展现出过度轻视或乐观,都是短视的。

近年来,二次元“纸片人”走红不是个例,虚拟主播跟真人“同台竞技”,随着自动化智能技术的发展,垂直领域或将出现超级智能技术,“劳动密集型记者”可能会被取代,人机协作是必然趋势。

目前,单纯追求流量的大数据和算法推广,难以体现真正的新闻价值,机器创作尚难以全面反映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各类问题;大量跨界、有深度、情感细腻的新闻生产和分发,仍需要具备专业经验的人力支撑。传统新闻人正可以借机强化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主动加深对人工智能领域的人文探索,这是将感性经验和价值判断与科技互补的最好方式。

具备深厚人文价值、有自动化协作创新能力的新闻人,才能成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强者。主动挖掘科技的能力,智能化地改变报道模式;以图表视频、三维数模、超级链接等可视化手段丰富报道内容,驱动新闻报道的维度延伸;探索人机一体的方式,用感性引导智能写作更有厚度和温度……这些是媒体人能把控的自动化新闻发展的方向。

作者张雪松系深圳特区报新媒体副总监

参考文献

[1] 刘昌德.新闻机器人为谁“劳动”?自动化新闻学引入新闻产制的影响及论述[J].中华传播学刊,2020(06).

[2]觅游新传考研.AI技术广泛应用,技术与伦理问题不容忽视[OL].https://www.sohu.com/a/403661987_697685,2020-06-23.

[3] 杨春瑶.智能时代机器人写稿的伦理失范与重构[J].今传媒,2019(4).

[4] 几何小姐姐.新闻门户最后的挽歌[OL].刺猬公社微信号,2022-07-19.

(本文刊于《新传播》杂志2022年第五期)

编辑 刘悦凌 审读 李诚 审核 刁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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