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克飞 作家、旅行者

1933年，巴金曾在散文《机器的诗》中写过一段奇遇：“到了潭江，火车停下来。车轮没有动，外面的景物却开始慢慢地移动了。这不是什么奇迹。这是新宁铁路上的一段最美丽的工程。这里没有桥，火车驶上了轮船，就停留在船上，让轮船载着它慢慢地渡过江去。”

以轮船载火车渡江，用如今的眼光来看自然是落后的，可在百年前，它印证着广东台山人的努力、智慧与创新精神。

百年前的民营铁路开创历史先河

新宁铁路是贯通今广东台山（旧称新宁）和新会境内的一条民营铁路。始建于清光绪年间的1906年，由台山旅美华侨陈宜禧主持筹办和建造。新宁铁路是继潮汕铁路之后的中国第二条商办铁路，全国最长的侨办民营铁路，从筹办、设计、修建、经营到管理都由中国人独力完成，开创历史先河。

陈宜禧于1844年出生于台山斗山镇六村朗美村，少年时家境贫寒，16岁在同乡资助下前往美国西雅图。1865年，美国兴建太平洋铁路，陈宜禧加入修路队伍，几年后升任助理工程师。1889年，陈宜禧组建广德公司，包工承建北太平洋铁路工程。

1904年，60岁的陈宜禧回到家乡台山，以“不收洋股，不借洋款，不雇洋工”为宗旨，提出修建新宁铁路的计划。1906年，新宁铁路公司成立，陈宜禧被推为总经理兼工程师。工程历经14年，铁路全长130多公里，车站46个。沿途还建成公益码头、北街码头、公益机器厂、牛湾船坞、宁城印刷厂等大批工程，带动了台山和新会两地工商业的高度繁荣。

以民间资金在清末修建铁路，阻力可想而知。地方政府想将之纳入官办继而敛财，即使陈宜禧多方求援，得到光绪皇帝准许，地方政府仍诸多阻挠。铁路动工之后，途经之地也屡遭封建势力以风水等理由阻挠。陈宜禧克服了一个个困难，遇到资金紧缺问题时，更不惜变卖西雅图的房产。

新宁铁路开创中国铁路史上的多个技术先河，尤其是前文提到的轮渡火车。此外，在台山斗山镇还曾有过一个半圆形转盘，首创火车绕转盘180度掉头的壮举。

可惜的是，各种横征暴敛让新宁铁路的经营难以为继。1929年，陈宜禧郁郁而终。1938年，侵华日军将新宁铁路当成重点轰炸目标，铁路遭遇严重破坏。广州沦陷后，民国政府为防日军利用铁路推进，下令彻底拆毁铁路。1939年2月，新宁铁路公司正式结业，这条见证台山人努力的铁路成为历史。

城市化进程的奥秘

新宁铁路存在时间虽不长，却深刻改变了台山和新会两地的工商业生态。铁路的开通运行使得运输更为便利，台山出现大批圩市（台山人习惯以“圩”指“墟”）。这些侨圩以现代城镇格局为参照，各种商铺林立，十分繁荣。

有人曾这样总结百年前台山城市化进程的奥秘：在晚清和民国初期，“如果说澳门、香港、上海、汉口是‘因商而兴’的城市化，北京、开封、洛阳、西安是‘因官而兴’的城市化，那么，遍布台山的侨圩城镇网络，则是‘因居而兴’的城市化。”

所谓“因居而兴”，是指台山华侨将积蓄汇回家乡置业，带动家乡城市化进程。在侨汇支持之下，一个个模仿现代城镇格局的新式村落平地而起，一栋栋洋楼成为台山人的新居所，地价也随之暴涨。台山当年侨汇之巨令人咋舌，仅1930至1937年间，台山每年侨汇就达3000万美元，区区小县城占据全国侨汇的1／3份额。

伴随着城市化进程，台山的交通、教育、商业和金融业都飞速发展，城市基础建设足以与大城市看齐。这个隐于南粤山间海畔的小县城，论历史与规模远不及广州，论底蕴远不及佛山，论地理位置和商业辐射远不及临近澳门的香山县（今中山与珠海），可却是当时中国最繁华的县城之一。

台山无疑是幸运的，当时困扰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两大因素——观念与资金，在台山偏偏都不是事儿。但台山的城市化进程先天不足，它过于依赖侨资，而且侨资使用从盖房子开始，进而通过居住环境的改变、聚居地的调整，开始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交通建设，此外还有医院、学校和通信等配套设施。由此兴起的商业繁荣，无法掩盖本地工业化程度的严重滞后。

深圳和东莞成为新榜样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既有台山这样的昙花一现者，也有持久的进步者。晚清以来涌现、至今仍屹立不倒的新兴城市，无不以工业为基础，如武汉和青岛。近四十年来，深圳和东莞又成为新榜样。

这恰恰是台山的不幸，它过于超前，却没有足够基础可供支撑。当侨资因日军侵华而中断时，一切便难以为继。但即使如此，从新宁铁路到台山百年前的现代化尝试，都遍布着“创新”二字。

如今的台山乃至江门地区，早已融入大湾区生活圈，享受着轻轨和高铁的便利。陈宜禧的梦想，在百年后的今天已然实现。

更重要的是，台山乃至江门所在的粤港澳大湾区，早已成为世界经济最发达湾区之一。从上世纪80年代起，粤港澳三地的紧密合作就以各种创新著称。

创新作为经济理论，涵盖了诸多层面，如组织创新、生产创新、经营管理创新、机制创新等。当然，还有科技创新。人类步入近现代文明社会后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科技创新史。从蒸汽机到电器的发明，从计算机到如今的各种高新技术，离不开人类的创新意识。

在深圳的“十四五”规划中，前海、河套、西丽湖科教城、光明科学城就被列入全市四大战略平台，要求重点打造粤港澳大湾区科技创新极核。而在去年发布的《全面深化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改革开放方案》中，前海迎来“空间扩区”与“产业扩区”的叠加机遇，也被赋予“加快科技发展体制机制改革创新”的新任务。

前海的优势在于深圳一直以来的创新精神，还有长期紧密的深港合作。但科技创新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很多时候，大环境与资金的支持并非充分条件。无论是技术上的瓶颈，还是思维所需的突破，都需要努力、智慧和坚持。

百年前的陈宜禧，在大环境恶劣、资金也短缺的状况下，正是通过这样的努力、智慧和坚持，完成了新宁铁路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原标题《聚光灯 | 城市化进程需要创新，更需要努力、智慧与坚持》）

编辑 王子烨 审读 韩绍俊 二审 李怡天 三审 余晓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