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世界杯③ 元故事｜足球之外的“深圳智造”

■李跃

我乘坐深圳地铁七号线到西丽站，转乘五号线到深圳北站，再转乘六号线到石岩上屋站——依稀记得中国内地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就位于上屋村——坐上一个朋友帮我叫的车，再花费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一个叫料坑新村的地方，终于看到一栋长方形楼房上，竖立着醒目的“领先”的招牌。

到了。

这里工业园遍布，领先体育工业园的四周，各类电子厂、石材厂等散落在一众工业园里。最近的公交站，离这里大约600米左右。

你可能很难将眼前这栋不算高大的建筑，与卡塔尔世界杯联系在一起。

世界杯无疑是这几天的流量之王。于11月20日启幕的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有多个“首次”加持，它是第二十二届世界杯足球赛，也是历史上首次在卡塔尔和中东国家境内举行、第二次在亚洲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除此之外，卡塔尔世界杯还是首次在北半球冬季举行、首次由从未进过世界杯的国家举办的世界杯足球赛。这使得本届世界杯格外受人瞩目。

对深圳人来说，本届世界杯的一大特别看点是，赛场上出现了“深圳智造”元素——比如，作为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看台座椅供应商，领先体育已出口万余座伸缩看台与座椅到卡塔尔多哈世界杯训练场。

它们从这里出发，将多哈与深圳连接在一起。

一

1967年出生的周云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西装革履地向我走来，颇有几分文化人的儒雅。但是，当他伸出手与我相握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厚实的手掌间不经意间传过来的力道，以及他衬衣领带下，由结实肌肉带来的视觉爆裂感。

是的，他不仅是领先体育的创始人，也是一位体育达人。

在公司内部PPT里，我见到了好几张周云翔的运动照片，有爬非洲最高山乞力马扎罗的，有跑马拉松的，有赛艇的……当然，也有打高尔夫的。

在公司的饭堂里，一个小伙子对我边说边吐舌头：“体育运动这块，公司没人能跟周总比。他能玩铁人三项呢，谁敢接招？”

那么，他是怎样将自己的业余爱好变成全球性事业的呢？

多年以后，周云翔依然记得那个打篮球的下午。

1988年，周云翔大学毕业后分配来了深圳，工作单位是南油集团，主要是为海上油田负责各类保障供应。

“我曾经跟任正非做过邻居呢！刚来的时候住在公司宿舍，任正非也住在那里。可惜那时候还不认识他，和这样一个伟大的企业家失之交臂。”回忆往事，周云翔颇有感慨地说。

上世纪80年代，任正非转业来到深圳，成为南油集团下属的一个电子公司的经理。但是，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人到中年的他，在经营中被人骗了200万元，最终失去了工作，又离了婚。当然，没有这样的变故，也很可能没有后来的华为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戏剧性。

和任正非一样，周云翔也没有想到，几年后，他也会搬离那样的集体宿舍，开始自己的创业之旅。

周云翔出生在山城重庆，成长于江苏。不知是不是西南的山与江南的水合力锻炼了他的体格，他从小就喜欢各类体育运动，游泳、跑步、打球等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业余休闲时间。来到深圳后，他的运动习惯不但没有丢弃，反而发扬光大了。

初来深圳那会儿，他也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精力和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城市的植物一样旺盛。那时候虽然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群聊，但不妨碍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帮热爱体育的同道，大家周末相约爬山、跑步、打球，日子过得像很多怀旧片所呈现的那样，简单、充实而快乐。

时针很快拨到了1993年。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年份。但彼时的深圳人肯定不这么认为。因为，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邓小平同志发表南方谈话后，带来了新一轮改革开放，尤其在深圳，创业风潮高涨。

稍稍梳理一下便可发现，很多如今声名赫赫的深企，都是邓小平同志发表南方谈话后诞生的。比如，王文银怀揣500元来到深圳打拼。后来，他打拼出了正威国际集团，不久前，它以7500亿元营收在《财富》杂志“2022年世界500强企业”排名中，位列第76位。

1995年，王传福发现彼时流行的大哥大手机价格十分昂贵，里面一块小小的镍镉电池就值上千元。他敏锐觉察到这里面的巨大商机。他当机立断，砸了“铁饭碗”，来到深圳创建了一家专业从事电池制造的公司，取名比亚迪。

接着说周云翔。

新一轮改革春风吹拂深圳大地，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创业的味道。不安分的周云翔，也开始跃跃欲试了。创业的念头，缘起于某一个周末下午，他和朋友去打篮球。好不容易找到场地，却因为球架陈旧，没打多久就松动了，只好悻悻而归。

那一刻，一个强烈想法在内心盘旋不去：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去把体育设施做起来？

“那时候小区基本没有体育设施，专业的场地也非常稀少，下班以后在厂区打球、跑步是大多数年轻人的选择，当时只有水泥地面的篮球场、煤渣铺成的跑道，运动几小时下来，腿、脚的关节都会疼痛。”

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时常要去香港出差。他发现，和深圳相比，香港的公共体育设施要完善很多，一个再小的社区公园，也往往设置有供居民使用的各类健身器材。

这样的体育基础设施的差距，坚定了他下海创业的决心。因为，差距就是机遇。

1994年，他的公司成立了，取名叫深圳市领先康体实业有限公司。

“当时主要想着向香港学习，康体这个词总是香港人的用法，后来才改为领先体育。至于为什么叫领先，是想着奥林匹克运动有句口号叫“更快、更高、更强”，想着这句口号，‘领先’这个词就从我脑袋里蹦出来了。”

▲周云翔

二

初创的领先康体定位为国际知名品牌代理商。

从代理全球前列的体育品牌起步，可谓“站在巨人肩膀上”。凭借毗邻香港的区位优势，公司陆续从香港引进一批国际先进的康乐体育设施。后来，开始以合资或授权的形式，将欧美体育设施直接引进中国内地市场。主要用于休闲、儿童游乐场建设。

“世界之窗、欢乐谷等游乐园里面的体育运动设施都是我们引进的。”

此外，他们还为一些商业地产项目布置了社区网球场。通过代理，与全球最顶级人造草制造商“利蒙塔”合作，把人造草地面系统带入深圳，为万科铺设了中国第一片人造草球场。与全球顶级体育企业美国柯勒形成战略合作关系，引进其产品、技术和系统；与世界最大的座椅制造商赫斯合作，代理其产品在国内销售……在这里，“领先”这个词确实并非浪得虚名，他们引进的，都是国际领先的体育设施产品。

当然，这个时候的领先体育，并不满足于引进国际“领先“，还雄心勃勃地要成为自主品牌的国际“领先”。周云翔说：“我们的眼光不只是深圳，而是放眼世界。”也许，“周云翔”这个名字，就是一个关于青云之志的隐喻——顺便说一句，如今，领先体育的出口比例已超过四成，成为一家名副其实的国际性企业了。

进入新千年，随着中国加入WTO，国际交流更加频繁，深圳体育市场也获得了更大的发展契机。领先体育在引进先进的技术上加以消化、吸收并改进创新，首先在看台座椅系统领域有了新的突破。

2008年-2011年，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深圳大运会三场大型国际赛事相继举办，为国内体育产业的发展带来了转折点。对领先体育来说，尤其是2011年深圳大运会的举办，为它开辟了新纪元。

大运会是深圳举办的第一次综合性国际赛事，赛场设施的技术要求、标准非常高。这也是领先体育第一次参与国际赛事的供应商竞标，当时还有许多欧美老牌企业参与，竞争十分激烈。最终，领先体育以0.1分的微弱优势胜出，成为大运会的独家供应商。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的是太痛苦了，为啥？因为建筑设计师是德国的，德国人做事非常严谨，我们的产品方案一次又一次修改，有时候一毫米误差都不行。为了设计看台上的座椅，我们提供了几十款样品给对方，反复磨合才得以通过。

“那时候我才明白，座椅不只是座椅，还涉及人体力学、安保、整体设计风格等多个领域的知识。”

“回过头来看看，这样的痛苦付出是值得的，从那以后，我们的产品才开始真正赢得国际口碑。“没错，领先体育为大运会设计的一款座椅，后来获得了德国红点奖。

此后，领先体育先后为2016年里约奥运会、2020年东京奥运会提供座位、地板等设施，是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看台座椅独家供应商；此外，还成为2019年武汉军运会、2019年篮球世界杯、2019年泛美运动会、2010年广州亚运会、F1赛车的供应商，服务客户覆盖90个国家和地区，已经建成全球市场。

顺便说一句，领先体育很牛也很低调，尽管已成为业界领跑者，但不轻易接受采访，网上能找到的关于公司的报道并不多。周云翔印象比较深的是，里约奥运会后，央视二台主动找上门来要求采访，最后以“小座椅做成大文章”为题进行了报道，使“领先”这个名字为更多人所知。

直到此次成功亮相卡塔尔世界杯赛场，实现世界三大顶尖赛事“大满贯”，并进入晶报元故事记者采访的视野。

三

本届世界杯已经点燃烽火，中国企业全面“参战”，从场馆建设到看台座椅等，都有中国企业的身影。白岩松四年前的一句话，今天仍然没过保质期：“中国除了足球队没去，都去了”。

去了的，当然包括来自深圳的企业领先体育。早在2021年2月，领先体育就官宣签下了卡塔尔世界杯瑞扬球场看台座椅大单。本次世界杯期间，球迷进入瑞扬球场，就能和“深圳智造”来一场亲密接触了。

周云翔说，“卡塔尔是中东石油国家，有钱，拿出了100亿美元的预算，投建了8个体育场以及各类基础设施以及文化中心。他们对价格并不敏感，但是，对产品质量要求也真是高。能够拿下卡塔尔世界杯的订单，真的很不容易。”

早在2017年左右，当卡塔尔进行全球招标的时候，领先体育就积极参与了这一激烈的国际角逐。在阿尔·拉亚体育场建设方案的论证阶段，领先体育更是直接参与了项目研讨。

这是一个层层筛选的过程，竞争门槛很高，必须是此前有过重大国际赛事相关供应商身份的，才可能获得入围资格。毕竟，竞技体育对场馆设施的要求非常苛刻，不合格的设施，可能直接导致赛事成绩不被行业认可，带来非常严重的影响。

而作为这一领域的国际优等生，领先体育已经积攒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国际竞争力。历经几轮激烈竞争后，领先体育最终成功拿下千万级看台座椅大单，再次打破欧美大牌在全球顶级赛事中的垄断局面。

用周云翔的话来说，“与其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凿一口深井。”这些年来，领先体育一直专注体育场馆设施的创新，一直在“凿井”，与哈工大建筑设计研究院、华南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德国GMP建筑事务所、西班牙哈维尔·加西亚·阿尔达装配式体育建筑设计事务所等国内外合作伙伴建立了深远的技术合作。

比如，你在人造草坪上踢过球，但你知道背后的“玄机”吗？

领先体育一名研发人员介绍，人造草截面分为S型、U型、双混型等不同类别，分别应用在不同的场景，还包括纱线、橡胶颗粒填充物、地垫网格等辅助物，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体系。检验人造草质量的指标也非常精细，包括耐磨性、安全性、运动性能等方面，还要具备球滚动阻力和回弹性，冲击吸收、变形、形状恢复、反弹力、牵引力、硬度、入渗率等参数，均要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也许普通读者不需要懂这么多专业名词，只需要明白一点就行了：人造草坪也是一块科技赛场。

看台是体育场馆的主体，传统的做法是混凝土浇筑，完成一个大型场馆需要1至2年时间。领先体育在行业中率先开发出“装配式金属结构看台”，采用工厂预制、现场装配的方式快速完成，建造一座3000平米左右的体育馆，只需要90天。

更重要的是，它可拆除，可重新利用。这对卡塔尔来说，很有吸引力。因为，作为一个人口不足300万的小国，卡塔尔举办世界杯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有效利用场馆。

卡塔尔瑞扬球场分上下双层，世界杯后将拆除体育场的模块化上层，使其总座数减少近一半，拆卸设施将重新用于海外的足球发展项目。这为“小国办大赛”做出了开创性的探索。

为了应对卡塔尔高温、高湿、高盐、紫外线辐射强的环境条件，领先体育对看台系统进行了改良，使其具备高标准耐高温、抗腐蚀及紫外线性能。在室外条件下，该系统预期使用寿命为10年以上，充分保障人流高峰时球迷的人身安全。

“你要知道，有些球迷是很疯狂的，我们的座椅，必须将一个疯狂球迷同时是一个超级胖子做出疯狂举动的情况考虑进去。”

当然，领先体育能够击败一众欧美老牌同行，除了过硬的专业技术外，还有一个武器就是耐心、细心与恒心。

“欧美公司有自己严格的产品规范，按这个执行就行了。但我们在这个基础上还能提供个性化服务，可以根据客户需求随时更改设计图纸，对方有需求，我们一般能做到‘秒回’。”周云翔说。

看看，这就是一个深圳老板的韧性。

也可以看成是一座城市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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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力马扎罗山是非洲最高的山，也是周云翔迄今攀登过的最高的山。在他看来，登乞力马扎罗山的难度不小，因为它不像其他世界有名的高山，大本营离峰顶比较远。

“我的体会是，要登上陡峭的山峰，开始时脚步要放得慢，要保持后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