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梭罗的一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向别人提及那片生长在乡野池塘边的铁线莲，虽然我每年都要去看它一次，因为我感觉它太小众，无法引起别人的共鸣，说了也白说。如果你在大马路上拦下一百个人，甚至是一千个人，你问他们知不知道铁线莲这种花，我敢打包票，没人会知道。然而，梭罗鼓舞了我，他是这么说的：“大自然为卷心菜留下了空间，也为钱线莲提供了天地。”

那是一片什么样的钱线莲呢？见到它真是一个意外，我到那片乡野是去看梨花的，那儿有个梨园，很有名，地方政府每年都因了它而举办梨花节。而那年我去晚了，去的时候一朵梨花都没有了，梨树上都长出了葱绿的树叶。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我站在空荡荡的梨园中颇为沮丧，但既然来了，总得看点什么才好回家。以我在经常在乡村转悠的经验看，我知道只要留心，就总能找到点什么让人惊奇的东西。我骑上车，沿着梨园边的路慢慢骑，没一会，就骑出了梨园，到了一个池塘边。我感觉这地方挺清雅的，塘水明净，塘中有块小沙洲，洲上有一棵袅娜的柳树，池塘边生长着丛丛碧竹，池塘那头有只白鹭，有点警惕地侧身而立。我下了车，想到池塘里洗下手，我顺着长满青草和低矮灌木丛的斜坡往下走，却不禁一下子呆住，我看到了一大片迷人的花朵，有我的镜头盖那么大，简简单单的六片花瓣，环绕着也是简简单单的花蕊；花瓣以白色为底色，却又泛出紫色和粉红色相混的那种迷人的色泽。在那样清澈的阳光下，在那样醉人的微风中，在那样美好的氛围里，我感觉那片花朵一下子就被移植到我的心中。我有点贪婪地坐在它们的身边，我感到这花有着我内心的渴求和需要，是什么呢？是清新，是健康，是简洁，是坦荡，是不因无人而不芬的自在和从容。而这一切它又是怎么来的呢？梭罗给了我答案，是野性，梭罗认为“野近乎善”，他还说：“野性是生命的元素，极致的野性意味着无穷的生机。”他认为卷心菜是人类培育的，是文明的成果，人类的生存离不开它；但人类不能沉溺于文明的成果中，还要有野性，他以铁线莲为例，来强调野性之美和重要。我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的他在美国看到的铁线莲与我看到的是否一样，但我想，它们骨子里表达的那种无拘无束，那种天真浪漫，那种生命里充沛的元气肯定是一样的。

自从看到梭罗的这句话后，我每年都要到梨园来两次，第一次是夹在那些大呼小叫、又唱又跳、欢天喜地的人群中看梨花。其实我对这片梨园是并不满意的，因为它们几乎都被修剪得一模一样，矮墩墩的呈放射状，按梭罗的说法，它们就是“文明”的成果了，但因了它的花美，我也还是要来看看的。而十几天之后，当梨树上的繁花落尽，梨园恢复了它的寂寞和空荡之后，当我再一次来临，我的心中却充满着喜悦。我真是感谢造物主的安排，他让两种花的花期错开，让我一边专注地享受文明，一边专注地享受野性。梭罗还说：“一切好东西都充满着野性和自由。”而铁线莲则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

（原标题《铁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