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39集)

2017-03-21 14:06
摘要

  

 

 

无尽藏(第39集)

 

那哭腔从她的歌喉发出,虽非放声高叫,却足以令所有人听见。我也跟着朝那边望去,却不见有那麻衣人。此时此刻,我的脚下有微微震动,他们也都觉到了这震动。我又听到那隐约传来的轰隆声。小周后面色煞白指向一边,侍从们便叫嚷着追去。内侍监正欲为国主穿靴,国主却踉踉跄跄地跟着众人跑起来。

我俯身抱起这宝匣,两个禁兵挟持我跟着他们走。我扭头寻找耿先生,就见她正持剑拦住国主。

“林统军在哪里?”耿先生厉声叱问。

国主朝那内侍监瞟一眼,内侍监却只是垂了头。耿先生持剑逼向内侍监。

“先捉鬼,后放人!耿先生正有桃木剑!”小周后像是遇见救星,立时就面有喜色,便叫嚷着奔向耿先生。“麻衣人……在……在那儿!”

“麻衣人?那会是谁?” 耿先生冲那内侍监喝问。

小周后拉着耿先生就要往前跑,耿先生略一愣怔也就随了她。众人也都跟着朝那边跑。众人穿过火巷、茶房和鹰房,又经过了一处精舍,最后止步在一处院落前。

“眼见她跑来这边,怎的倏忽不见了……”小周后张惶四顾,两眼又死盯着那院落。

这院落并无粉墙花窗,周边只是以树篱作围。篱围内却是荆棘葳蕤,峭石森严,似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处所。此处只有一栋昏暗的小楼,那门楣上刻有国主的颤笔书:无尽藏。

楼门紧闭,兽环上挂着一把白铜锁。掌钥宦官拿一串钥匙哗啦啦地开锁,几把钥匙试过,那铜锁却是难以打开。掌钥宦官惶急地望一眼国主,国主却已是跑得气喘吁吁了。内侍监望一眼那片荆棘,便又跪地为国主穿靴,那只脚似已磨得肿痛,国主龇牙咧嘴,靴子却难以利索地套上脚。国主猛一脚踢开内侍监。

国主痴痴地望着那片荆棘丛,那里有一只倒伏的铜驼。

耿先生走到楼门前,伸手抓住那把锁。众人诧异地望过去,又见她轻轻松开那只手。只在这转瞬间,那白铜锁已被她攥成了碎末!

耿先生揎开门扇,就见一道黑气滚将出来。黑气冲空,倏然间又四散开去。

耿先生仰望房梁,似有所见。内侍监慌忙摆手,几名禁兵便跟耿先生进入,而国主、国后和宦官宫娥暂且留在门外。我依然被这两个禁兵所挟持。我想耿先生跟着来捉鬼,定是在寻找带我脱身的时机。小周后说先捉鬼再放人,她是这后宫的主人。

那关上的楼门再度敞开,耿先生托着一个木匣走出来。众人立时都死盯着那木匣,国主忽又惊骇欲倒,侍从慌忙将他搀住。或许只有我才觉察到,那几个禁兵并未跟着走出来。

耿先生将木匣放在地上,小周后便高声急问:“麻衣鬼在哪?”

耿先生指一指那木匣,众人便惊慌后退。耿先生挥起木剑,内侍监正欲阻挡,木剑已劈裂了那木匣。

木匣中不见鬼祟,却有一卷帛画,一卷有轴头的古画。

内侍监慌忙跪地,再次叩头谏阻:“上天预示,是为秘藏。陛下春秋鼎盛,万寿无疆,此画万万不可看!”

国主已是状若痴呆,他一把抓起这轴画。神色木然,面如纸灰,他用颤抖的手指展开这画卷。

“大事恐是去了……古人有话说,荆棘铜驼,天下……”内侍监自己吞回了后半句。

这原是一轴有三幅画面的长卷,前两幅已被揭去,画心只留有两片空白。我忽然想到周文矩那幅《子牙垂钓图》,那是由三张画纸接合而成的长卷。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匣。此时此刻,没有谁能阻挡我走上前去。

我径自走上前去,将这前两幅画铺到图轴的空白处,它们恰好填补了那空缺。三图合成一轴,这长卷便立时呈现出其全貌:前段乃“太平盛世”,中段是“群小当政”,末段是……“天下大乱”。

这“天下大乱”的末幅画的是大厦将倾的景象。烟火弥漫的背景,兵将弃甲丢戈,国人呼号奔逃;画中的前景则是国君被发跣足,仓皇乱走。画中的国君一袭白衣,面目惨然,好似一具行尸。

他们木然呆立,个个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国主。这国主与画中的国君竟是何其相似!一样的面貌,一样的白袍,一样的被发跣足。此时此刻,国主是右脚徒跣,而画中的国君也是右脚无靴!

此时。此刻。此地。此身。姜子牙、张子房、史虚白、韩熙载……

国主惊怖欲绝,此刻他已是面无人色,整个身形都在簌簌颤抖。他闭目仰天,嗒然若丧。这时又有那瘆人的哭声飘来,那哭声时近时远,若有若无,仿佛是为这夜风所驱使,仿佛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悲咽。

他们侧耳谛听那哭声。国主颓然欲仆,又在绝望中颤声自语:“天雨粟,鬼夜哭。天命不可违……”

这时间忽有一阵狂风,又有猛一阵地动。阴风飒飒,雷声隆隆。地上的人都摇摇晃晃,如在醉步中扭摆。地上的画轴被风卷起,向着夜空悠悠飘去。我感觉脚底在塌陷,我又听见那更响的轰鸣声,我看见国主正在摇晃着倒下。

我无力从那遥远的记忆中分辨出那些身影和声响,那是突然爆发的混乱。我并非是一个旁观者,我就置身在那场混乱中。就在国主摇晃着倒地时,内侍监倏然腾空,一把从风中夺回那画卷。他急急地引火点燃那画卷,就见耿先生扬手展袖,便有一股劲风直朝那火苗扑去。耿先生箭步跃出,又飘然飞身,一把就夺过那画卷。内侍监正欲反扑,就见那宝剑冷森森寒光一闪,剑锋直直地戳进了他胸口!

禁兵们一拥而上。耿先生左手持画,右手运剑,她腾挪闪跳,如有神助。那宝剑疾如旋风,快如闪电。转瞬之间,那些禁兵便倒地毙命。

那宝剑曲展自如,柔韧无比而又锋利异常。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宝剑,我甚至都没看清她是何时将其收入木鞘。

耿先生飘然落地,就猛地拉我一把,我便拔腿跟她疾奔。我全力跟上她的飞步,我的身体为她所挈带,似乎自己也变得身轻如风,仿佛两脚不曾点地。先是穿过一条火巷,接着又跑过那座漏刻院,又跑过一片鬼影般的花树,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宫墙。耿先生忽然收步望着宫墙。那墙头上呼啦啦冒出一片禁军,他们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耿先生拉我退后几步,指向一条花石小路:“尽头便是蔷薇院,黄保仪自会接你!”

我不知如何是好,也感觉一时逃不出这后宫。这时前方又冒出一簇禁兵,他们举着火把寻来。耿先生又推我一把说:“去!申屠令坚带你出去!”

禁兵在朝这边射箭。耿先生袍袖一扬,就有数片柳叶镖飕飕飞去。那些禁兵立时发出一片惨叫声。

我撒腿沿这林中小路奔跑。禁兵的箭矢仍在追赶我。我边跑边回头望一眼,就见耿先生正在将追兵引向别处。我不敢停步,耳畔惟有呼呼风响,惟有箭矢破空穿林之声。眼看就要跑出这树林,我忽觉右臂猛然一沉,身体便跟着栽倒在地。

身后又是一片惨叫声。我的右臂正插着一支竹箭。剧痛彻骨,我浑身抖颤,却是不敢拔出这箭簇。我左手托着右臂往前跑,额头的汗珠在滴落。

小路的尽头就是蔷薇院。一处幽隐的红墙小院。我咬牙跑到园门口,就一头倒在那花架下。

我在昏厥前朝远处瞥一眼,就见那墙头的守军正齐刷刷倒下,又见耿先生飘身而起跃上墙头,那身影倏忽间就飞到了墙外边。

朦胧中有琴声飘来,琴声铮铮,如泠泠流水之音。熏风习习,罗帐微颤。这熏风中有蔷薇的幽香。琴音清澈,俄而又有一种颤动,如冷泉咽鸣,隐约中亦有一种凄怆。伴着这清幽的香氛,我欠身寻觅那琴声。

那琴声忽又悠远低沉,缠绵中似有依依惜别之情。朝雨轻尘,离愁万绪。我为这琴声所撩动,忽然就想落泪。

锦幔翠帏,绣衾香枕。我在这琴音中醒转过来,我正躺在一张象牙床上。右臂箭伤处已敷了金创药,伤口却依然热辣作痛。我望着墙上的字轴。澄心堂纸,大回鸾锦,“建业文房之宝”御印,这显然是国主的赐品——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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