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第17集

马利亚嬷嬷望着艾轲出了大堂，便又转身朝那祭坛走。参加晚祷的会众已散去，只有几名义工在清扫。此刻石室的枝形大吊灯已熄灭，只有几盏壁灯还亮着。祭坛上的蜡烛也还亮着，烛光映照着十字架上的耶稣。

“马利亚嬷嬷，晚上好！”有一个女声在低唤。

马利亚嬷嬷缓缓转身，就见顾濛神秘兮兮地溜过来。

“顾博士在玩跟踪哇！”

顾濛朝门口瞟一眼，便轻轻点头。

“是他在跟我玩神秘！”

“他是有些神秘，可也很优雅。”

“他也是多虑欸，以为甩掉我了！”

“他学会提防人，也对。你放不下心事，也没错。”

在马利亚嬷嬷面前，顾濛有一种特别的温顺。马利亚嬷嬷跟顾濛说话，像是大姐对小妹说话，既有温情，也有严厉。

“他是很有魅力，首先是个好人。智商高，有风度，但是他有他的大难题。”

“我是想知道，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是与林韵有关吗？”

“这恰恰是我不愿告诉你的，因为这是个秘密。对你来说，这也是一种考验。假若你利用了这个秘密，你或许是能达成自己的愿望，这却是我不愿看到的。”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我有这个预感……林韵还活着……”

“那么，你是再次承认我所担忧的事。上次告解的时候，你曾说过这桩心事。假若林韵不在了，艾轲早晚也就死心了，你与他就有望走在一起了。假若她还活着，你必然就没这希望了。”

“不必假设了，您的信息很明确。”

马利亚嬷嬷朝那侧门走，顾濛默默地跟着她。

她们出门来到葡萄园，马利亚嬷嬷坐在石凳上。顾濛并不坐下，她站在一旁绞着手。马利亚嬷嬷将《旧约》放在有百合花图案的石桌上。

“林韵是我的好姐妹。艾轲出事后，林韵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我看着比她还要难受。为了帮助她睡眠，我有试着给她做治疗，那是一种经颅直流电刺激实验……”

“怎么个刺激？”

“戴个头盔，电极连接头皮外侧，弱电磁场瞄准大脑特定区域，进而刺激或抑制选定的大脑活动。”

“是与你的专业研究有关么？”

“也算是AI——人工智能的一种。弱人工智能并无很高技术含量，而强智能就能解决更高级的人机融合问题。智能是必要的，但意识是否也必要？机器人是难有自主意识，但我们仍有可能给它输入某种复杂程序，使其具有强大算力，进而使其具有某种思维能力和自主行动。……不好意思哦，我跑题了，打住！”

“有意思……艾轲也是研究这个吧？”

“都是这个大范畴，专业上互补，但大思路是他的，他是领军人物，是灵魂。”

“那么，我听说……机器人是要取代人类？”

“岂敢岂敢！只能说，强智能将来会具有某种‘神力’，它们有可能独立进化成‘超人’，有可能加速催化一个新物种。”

“可是它们能分辨善恶吗？它们会有体温和感情吗？它们或许是新物种，可我们毕竟还是人……” 玛利亚嬷嬷叹息一声，“别说我是老守旧，当初上帝是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

“我们也是按人类的形象造人，我们有一流的仿真专家。”

“我不是这意思！”玛利亚嬷嬷面有愠色。

“对不起欸，我……”顾濛担心自己说多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也是累了……”

“那您就早点休息吧，我不该来打扰……”

“不是这样，你来的正是好。你说新物种将来有‘神力’，只怕是大地上仍会有卑微者，他们仍在哀哭，仍在盼救主扶持义人……我说自己累了，是说身心疲累，主要是心累……” 玛利亚嬷嬷的神色又变得温和了，她示意顾濛也坐下，顾濛便坐在另一个石凳上。“有件事，正好有个托付，我怕是要回去了，也是为了治疗……”

“回去？……回意大利？米兰？……您的身体……”

“别担心，也无大碍……但是该休息了。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没大病就好……我可真是舍不得您离去……”

“谢谢你……我又怎么舍得？……”玛利亚嬷嬷望着葡萄架上的一只蝴蝶，她的神色有些忧伤。“耶稣最后一次进入客西马尼园祷告，其实是为了选择可靠的继承者，加略人犹大还是在那里出卖了他……”

这话题陡然变得有些沉重，玛利亚嬷嬷也是很严肃，严肃中有一种深沉的伤感。

“耶稣是需要有人作见证……说到今天你来正是时候，我是想有所托付，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

“我一定不负所托！”顾濛的语气很庄重。

“其实也没这么急，我也不是立刻就走。这几日你在忙些啥？”

“要命的跨国官司，明明是被侵权，却被反咬一口。我在配合艾轲还原那项实验，为开庭提供证据。”

“听艾轲讲，传闻林韵与泄密事件有关……”

“无稽之谈！鬼才信！”

“没人会信这个。艾轲当然也绝难相信。那么，应是另有其人……”

“警方都没辙……”

“警方啊，警方案子多，也未必每一桩案子都使力。就说林韵失踪这事，有人查过她的出境记录吗？”

顾濛震惊地站起身，愣怔地望着玛利亚嬷嬷。

“你说是要为机器人输入更复杂的程序，使其有思维能力，使其有自主行动，这些程序也该是模仿人类吧？可是人类的心思你有足够的研究吗？人心的复杂你有足够的研究吗？”

顾濛一时无语了，只是默默地点头。

“既然这个官司有时限，你们还是先忙这事吧……”

“您说是有个托付……”

“我说了，也没这么急。我倒是要你先忙手头这事，到时候也更能理解我这个托付的意义。也研究一下人的复杂性，记着我这话。”

“那么……我何时能再来找您？为了那个托付……”

“也就这几天吧，你的研究有了进展，有了发现，就随时可以来。”

“我明白……只是还有个问题，林韵的事……林韵还活着这事，您跟艾轲说了吧？”

“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理解……”

“这件事我是说了，但我要托付你的事就不能跟他说。我绝不会说，你也永远不能说。”

“永远……是与林韵有关吧？”

“她是你的好姊妹，也像是我的女儿，我是希望你们都好……这是难，但也还是有办法，这就需要你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包括警方，包括艾轲。对你来说，这是有些艰难，因为这是一种选择。因为一旦你向艾轲说出这实情，艾轲也许就会因某种绝望而放弃她，就会有可能与你走在一起，但我不希望你这样做。我不希望你利用我的信任，不希望你利用这个秘密而实现自己的愿望。” 玛利亚嬷嬷说到这里，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洪亮的钟声在夜空中回荡。“当然，艾轲也许不会那么做，他为人有良知，有深情，但我还是要明言在先，这是我给你这份信托的前提。当然，对于你来说，也许这意味着某种残酷，意味着某种牺牲。……因为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爱是永不止息。做人……是有难度，这你必须想好，不然咱们就不必有这番托付了。”

“艾轲是我所爱的，即使没有回报，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林韵是我的好姐妹，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为她好，我就可以按您所说的做。我可以作出这种……牺牲。为了您的信任，我愿意发誓！”

“是的，你必须起誓。虽然你不是信徒，但也可以神的名义，天地为证。”

顾濛庄重地跪下身子，就在玛利亚嬷嬷的膝前。玛利亚嬷嬷双手托着《旧约》，顾濛左手抚胸口，右手按在圣书上。

“我以神的名义起誓，为了我的好姊妹林韵，我将永远守住玛利亚嬷嬷托付给我的秘密。天地为证！”

顾濛跪地不起，微微低垂着头。玛利亚嬷嬷轻轻托起她的脸。顾濛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玛利亚嬷嬷轻吻她的额头。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