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37集)

2017-02-07 20:21
摘要

  

 

 

无尽藏(第37集)

 

这玉陛金阶的大殿,此刻也不再有祥云瑞气缭绕,殿脊两端的鸱尾亦早已被拆除。自元宗皇帝到当今国主,国势日削日危,仪制亦一再降损。元宗皇帝自去帝号,当今国主又自削国号。“唐皇帝”变为“唐国主”,“唐国主”又变为“江南主”。在大宋皇帝看来,“大唐”已不复存在,南方这片疆域只是他的一个臣属国。

国主已对宋帝执诸侯礼,国主上表愿受册封,宋帝不应。他要江南国主北上请降。国主心有不甘。有长江天堑阻绝,宋军实难渡江。“江南却还有一个林仁肇!”父亲威名远扬,亦为大宋皇帝所忌惮。而此时此刻,林将军却被自己的国主抛在死牢里。

去除鸱尾的大殿不再有天子居所的神威,那殿脊上却依然有祥云般的花朵,那是五颜六色的鸡冠花。这夜幕中的大殿依然有阴森狞厉的凶相。这大殿和皇宫乃国家中枢,每一道生杀予夺的谕令皆是从这里发出。那些蟒袍玉带的权臣就是在此值守。

此时此刻,这待漏院无人待漏,不见绛纱灯火,不见宝鼎香云,我却恍若听见爆竹般的静鞭声。马车在这金砖路面上前行,我能听见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那仿佛是来自地下的呻吟声。

我望着殿前那些有光亮的廊庑,那是中枢衙署的所在。枢密院已降格为“光政院”,尚书省降为“司会府”,中书省降为“内史府”。那个有着“紫微省”雅号的中书省,那衙署的后院依然有一片紫薇树么?那个官声显赫的朱紫薇此刻在哪里?

耿先生也在神情漠然地望着窗外。我略微往后缩下身子,右手仍旧撩着帘帷,以便她从我这一侧望见那紫微府。

她不肯显露出自己的本相来。我固执地直盯着她的眼睛,不惧她因我这唐突而恼怒。她却有意忽略了我的唐突,只是不动声色地望出去。

“那不是紫微省么?”我终于按捺不住地抛出这疑问,“为何闭口不提那个朱紫薇?”

“这倒也不消说了,左不过是些老套的故事。这却不是饶舌的时候。”

她仍在回避我的诘问,她的神情也有些许漠然。我就不敢再造次,也不敢与她对视。她那漠然的神态使我忽又有些疑惧。是她带我逃离韩府,是她正在带我进宫,她说国主所要的是秘藏。一切皆是任由她摆布,我已然成了她的猎物,而她却仍是避谈那个朱紫薇。秘藏就在我与她之间的方案上,而马车业已进宫。而所有这些会否是一个更大的圈套?纵使我已变得更机警,恐也难以挣脱她的掌控。

“人说有情人最难绝情,既然你是过来人,也能给我说说这个么?”我再度固执地旁敲侧击。那疑团仍未解开,我依然疑惑不安。

“不待说你是破了那一关,这你是该记着我的功德。”

这话我似懂非懂,忽然间也似有所悟。我想到日间在孙楚酒楼的那一幕,那时她似是说我要破的是羞怯关。此刻我向她提起这有情绝情的话题,在她看来就是过关的明证了。

“你的功德我自然记得,只怕我心里很不屑。”

“虽说六根具足,但若不经人事,你就算不得有情。”

“父亲正在受难!我不要这般做作!”

“这就是了,可这亲情也不过是常情。我说的有情是恋情,这个有了,就才会有大担当。”

“我想问的正是这个,你的所谓有情,还有这担当。”

“爱别离,怨憎会。时来你自可领略。”

马车戛然停下,前边就是前廷后宫的界门。马车在此停住,后宫只能步行进入。马车驶过前廷,这该是异常的破例了。内侍监就在界门内侧迎候,他就是那个去林府宣旨的老宦官。宫灯照着他那张惨白的脸。他的身边停着两辆羊拉小辇车,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

小长老招呼下车,又嘱禁兵送马车出宫,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我抱起宝匣随耿先生下车,小长老又为难地盯着那桃木剑。

“耿先生……这凶器……恐是有违宫禁……”

“宫禁许你男人留住么?林公子不也得进去么?一柄破木剑,权作护身符。”

“罢了罢了,单为你这解药,小老儿自有担待。”

小长老挥手让内侍监先行通报,那人便跳上一辆羊车,小黄门簇拥着羊车离去。

小羊车只容一人乘坐,小长老请耿先生上车,耿先生摆手作罢,小长老便自己坐上去。他轻摇一下羊鞭,一手拉紧铜轭,三只小山羊便奋蹄前行。

这后宫更像是一座御花园。在这黝蓝色的夜幕中,这御花园不见有气象威严的大殿,也不见有中正对称的楼宇,一些个精巧的院落散布在湖光山景间,惟有那座百尺楼凌空高耸,仿佛是这后宫孤单的守卫。曲径萦回,花树蒙密,这些奇花异木于靡丽中透着一种阴柔和幽凄。烈祖皇帝抑武崇文,元宗皇帝性宽仁有文学,当今国主善属文且工书画,这国主的后宫便无处不是诗情画意,那些诗笺曾被燕子衔出宫外,也曾沿御沟流出宫墙,那些艳词久已为人所称赏,也为那些士人所传玩。“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本是元宗帝留下的佳句,此刻小长老正指着一栋小楼冲我嚷:“吹彻的便是那小楼!”

我朝那小楼瞥一眼,忽想到那位大周后本是为元宗帝伴宿的宫嫔,元宗帝曾经赐与她一把烧槽琵琶,又将她赐与儿子成婚。我又想到那位武则天也曾是唐太宗的才人,后来却又成了唐高宗的皇后。

我随耿先生走在这羊车后,双手紧抱着这宝匣。小长老俨然是这后宫的向导,而我这游客却是了无情趣。这后宫是他们的后宫。他们以墨笔写诗词,他们也以朱笔夺人命。这后宫似已不再有霓裳羽衣的乐曲,也不再有春恨秋愁的咏叹,此时此刻,这花树间只有一片冷寂。

我隐约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仿佛是一阵自远而近的闷雷。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国主的艳词在宫外流传,这首词原本写的就是他与小周后偷欢。大周后擅音律,小周后擅歌舞。那时小周后尚不是国后。大周后寝疾,这妹子入宫探视,国主便成了她的檀郎。“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呶,瞧见那粉楼没?”小长老鞭子指向湖边一栋幽暗的小楼,“画堂幽会。那边便是国后的瑶光殿、柔仪殿,还有红罗亭……”

“国主是在画堂么?”耿先生猛然间厉声喝问。

“哪还有这心思!眼下是在澄心堂了。”

“那你就省些噜唣罢!”

小长老冲我伸伸舌头,就闭口不语猛挥一下羊鞭。耿先生的神色已有些焦虑。

我又听到那沉闷的雷声,那雷声仿佛是自地下传来。一道闪电照亮宝匣上的文字:非大变勿启。

耿先生遽然止步,怔怔地望着前方。前方是一片幽暗的花树。我们本要穿过这花树间的小路。

“你说该是几更天了?”耿先生像是在自语。

“这时辰……尚不到五更。”我望一眼远处一盏琉璃灯,不知她何以这样问。

“那天光就不该这般亮。”

我循她的视线望去,就见那树林后分明有一片亮光,就连那片树梢也比别处更亮些。那片树木之上本是一片乌云,此刻那乌云也泛动着微光。

小长老也拉住缰绳,呆呆地朝着那边望。

“澄心堂!”小长老忽然一声怪叫,“祸事了!”

这时间有号角声传来,那是宫中有事的警报。

“万一散失,我到哪里去找你?”我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有急难,我自然会来。”

澄心堂已为一片烟气所笼罩。火自后堂燃起,后堂的殿角已在燃烧。殿前却不见明火,只有滚滚黑烟从门窗涌出。号角声更为急促,又有人在角楼上敲锣。一群黄门卫士冲出抱厦,他们簇拥着一个月白色的人影。

那个月白色的人影就是国主。

那国主身披睡袍,衣发散乱,想必是刚从火中惊起。他的右脚无履无袜,左脚却穿一只缕金靴。

小黄门拎着国主的另一只金靴,国主却似浑然不觉,只是仓皇奔下那丹墀。

如此仓皇,如此落魄,不再有堂堂国主之仪,也不再有玉树临风之姿。

内侍监拉住国主。他们呆望着丹墀之下的来客:小长老执金杖,耿先生持木剑,最后那个手捧宝匣的便是我。

小长老倒身下拜,耿先生略一犹豫,也就跟随跪拜,我也双膝着地叩首。

“释迦老师免礼,耿先生平身卸剑,林公子近前献宝——”

免责声明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推荐阅读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