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34集)

2016-12-14 23:09
摘要

 

 

无尽藏(第34集)

 

岩洞更为开阔,小长老手拄金杖前行,此刻他不必再弯腰探路。这女道也挺直了身子,灯笼只是拎在手上。前方就是这岩洞的出口,我能感到洞口涌来的清冽的夜气。

小长老忽然又是一声惊叫,又怯怯地退后几步。他趴倒在地,从那洞口朝下探望。

洞口有根青黝的岩柱,那岩柱合抱不交,底部套着一根粗麻绳。这女道提起粗绳查看。

小长老发出呜哇的怪声:“这可是去哪?”

“下地狱!”这女道冷冷地放下那粗绳。

我正要迈向洞口,这女道一把拽住我。我蹲身俯视,就见对面是一片林山,下方是危岩峭壁。我腿软欲坠,顿感一阵眩晕。崖壁之下浓雾弥漫,似是深不见底。

“也不过是数丈深,哪个先下去?”这女道目光锐利地逼视小长老,小长老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的双腿也在抖颤。她的目光又冷冷地扫过我。

“新换的绳索,三条命也还经得起。若是好汉子,这就不待我说。”

小长老装聋作哑,我也躲开她的眼神。

“罢了!竟还要老姑打头阵!”

她忽又向我伸出双手,我惶惑莫名,身子也在退缩。

“不怕小老儿抢走,你就自个抱着,似这般你怎生下得去?”

我只得将宝匣交与她。她又伸手要那金禅杖。小长老正在犹豫,就见她一把抓过,又顺手朝洞口扔下去。小长老又是一声怪叫。

这女道朝小长老艮一眼,便左臂夹紧宝匣,右手抓着绳索。她先从洞口探下脚去,那只手就顺着绳索下滑。转瞬间,这洞口就不再有她的身影。

我探头下望,就见她的身体正在顺绳下滑。绳索贴近岩壁,她的双脚也蹬着岩壁,那只抓绳的手虽在下滑,却也很受力。

她的身影坠入那片浓雾中。

小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又与我面面相觑。我双腿发软,牙关也在打颤。

“菩萨保佑!小僧只好掉头了……”

“那……禅杖你也不要了罢?你得用它开路。”

“这个不消说得,金杖贵重,抵不过小的一条命。”

“她若不给你解药,你也休想保命。”

小长老登时瞠目结舌。我也并无回头路可走。女道人带走了那宝匣,我只得随它下山。纵使粉身碎骨,我也别无他途。

“这绳索倒也足够结实……”我望着这微微摆动的绳索,“我这就下去,实在也算不得一回事。只是你别紧跟着,总要待我落地才好。”

绳索不再摆动,想必那女道人已触地。我朝小长老点点头,就闭眼深吸一口气。我默然发愿,像是再度为命运抽签。我凝神内视,渐觉风生袖底。我睁开眼睛,双手抓紧那绳索。

我已记不起探脚下去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的记忆是一片虚空。那虚空中仿佛是有一种叫喊。那只是我胸腔内的叫喊。那叫喊声中有一种疯狂。我在那瞬间的疯狂中将自己的身体交出去。

我双手抓紧潮湿的绳索,就让身体带动双手往下滑。我并不闭眼,也不往下看。我的双脚蹬着岩壁,也尽力让绳索贴近岩壁。我依然紧咬牙关,但我的牙关不再抖颤。

眼前是绝壁,身下是云团,云团之下是深渊。我的身体在哪里?六合之内一片虚空,惟有这绳索是实在之物,还有我的手。这虚空中似有一种神力,亦有一种悲壮。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一种悲壮。这天色,这风声,这日夕间的磨难予我以杀人的胆量,这悬崖和绳索也予我以死的勇气。我的成年礼因一场惨祸而放弃,我也不再需要那样一场成年礼,不再需要那衣冠楚楚的虚套,我不再希求别人为我加冠。

这一刻我不再有生死之忧。天地之间惟有这样一条绳索,我的性命就在自己手上。我可选择活,亦可选择死。六道轮回,一念解脱。我不再怕死,也不再怕活。

我要这样的成人礼。

她张开双臂朝我走来,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神情。一种欢心和喜悦。她带着这样的欢喜拥抱我。这是一种久违的拥抱,这种温暖只存留在幼时的忆念中。我想到母亲。母亲在家等待父亲归来,而父亲依然生死未卜。

宝匣和金杖都在她脚下。这悬崖之谷有一条小路,路边停着一辆双马篷车。

小长老从绳索上滑下来,他先是瘫倒在地,随即又冲着崖壁猛磕一个头。那怪物又是一声尖叫,他磕头碰痛了那肿包。

穿过一片丛生的茅苍,耿先生疾步走向马车。那是她预先备好的马车。

“小老儿请为前导!”此刻的小长老金衣金杖,立时便又神气活现。他利索地跳到车夫旁,车夫睁大怪眼瞪着那金杖。金杖即是符节,由小长老带路进城,就不必担心夜行犯禁,也不必担心城门遇阻。

耿先生拉我坐进车厢。车夫掉转马头,马车驶上乱石嶙峋的小道。

这荒僻小道远离韩府,远离韩府门前那条进城的马路。

马车在山间绕行,路旁是朦胧的山景。不远处就是梅岭冈,那里是韩熙载的墓地,也曾是东晋名士谢安的墓地。谢安生前是东晋名相,韩熙载死后也被追赠为相,他们身后都有“文靖”的谥号。谢安入土两百年后被掘墓,掘墓者只是为抢占那宝地。我刚从史虚白衣冠冢逃出。我在那里找到了这秘藏。但愿这就是最终的秘藏。我无法想象自己再度进入另一座墓穴中,即令那是韩公的阴宅。我也难有耐心再去解读另一篇墓志铭。

山崖在夜幕中远去,马车向着城区疾驶。我回望聚宝山上的韩府,我看不见那些尸体和援兵,我能看见的只是那道蜿蜒起伏的高墙。透过暗夜的雾霾和树丛,那高墙呈现出一种暗沉孤寂的轮廓。那座幽秘的园林,迷宫般的园林,那只是一片渐渐隐去的风景。

我听见城楼传来四更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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