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33集)
洞口传来细微的滴水声。
这女道并不理会我,只是冲小长老瞪一眼,她是要小长老率先爬进去。小长老得以饶命,虽有狐疑之色,倒也并不畏葸。他先打掉洞口周边松动的砖块,又将金杖伸进洞中摇晃几下,身子就跟着钻进去。这女道又示意我抱起那宝匣,我迟疑片刻,本想将其装进背囊,忽又想到背囊中的秘图。我是不该将此二物放置在一处,如此万一有变,亦不至于二者尽失,至少我还能保住一件。
这女道显然是看出了我的迟疑,而她只是不动声色。她又拎过我的灯笼,就跟在小长老身后钻进去。
我抱起宝匣跟着爬进这洞穴,立时便感觉凉气侵骨。弯腰前行几步,又觉脚下有些湿滑。我虽不知这暗道如何幽深,虽不知其通往何处,但也有了脱险的期望。
这暗道曲里拐弯,地面却又缓缓向上斜展,走过一阵子才略显开阔些。这女道拎着灯笼走在中间,前后数步都有光亮。灯光照亮这些湿滑的青苔和碎石,也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
岩壁上飘浮着幻象般的身影,这其中也有我自己的身影,这些身影晃动成一片,显得如此奇怪而迷乱。某一个瞬间,我看见自己的身影竟是如此之巨大。
他们带我一道逃生,皆因我有怀中这宝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我仿佛就是这只蝉。他们决然不会等我将它献与国主,出洞之后定然会另有一番抢夺。三人之中必有二人送死,而我很难是那存活的一个。
这日夕间我已见识了死亡和流血,我自忖已有足够的胆气去杀人。这是我能看到的一线生机。此刻我的身影竟是如此之巨大,仿佛是一个力大无穷的魔怪。这毕竟是我自己的身影,这身影给我以胆气。
我悄悄摸出匕首。她的右手举着灯笼,这匕首正可从她右腋刺入。我屏息敛气,握刀前冲,又猛举起握刀的右手。岂料这只手刚一举起,匕首就被踢落在地!
我并未看到她踢腿的动作。她回身怒视着我,右手依然举着灯笼。
“好身手!要跟老姑玩这儿戏么?——看掌!”
小长老正举杖朝她打去。我失声惊呼,未及放声,就见她疾速出掌,又闪身一避,就见小长老杖飞人倒,软瘫在地哀嚎。
小长老如被点穴,腿脚已是动弹不得。
“这你也就老实了。” 这女道只是微微冷笑,如电的目光又向我射来。
我冷汗直冒,避开她的眼神。倒不是为这笨拙的偷袭而害臊,我只是为这偷袭失败而不甘心。既已决意拼死,我也就不再有惧怕。
“这宝匣我要自个送!”
“就凭你这点手段么?你想我会劫走它?若要拿走,我如何又要等你来?”
我顿时愕然无语。或许她真的能早些拿走它,或许她真是在暗中救护我。她也在给我以指引。这种种境遇,仿佛皆为她的造设。
我惶惑地望着她,提醒自己切勿轻信她的话。我要挣脱这圈套。
“我也是为救林统军。”
“这又何以见得?有那……有那朱紫薇……”
她的神情立时有些讶异。她微微摇摇头,随即就有一丝苦笑。
我望着地上的匕首,不知是否该捡起它。
“护身也还用得着。”她撂下这话,就又转身前行。
我捡起匕首塞进靴筒。小长老与这女道视线相触,就立时止住了号叫。他的身后有一个岔洞口,那岔口通往另一个方向。我听见那边传来细微的滴水声。
小长老伏地求饶,这女道便往他肋下微微一推,似是穴道被解,小长老立时就支撑起身子,又爬到前边捡起那禅杖。
“既为钦使,就再便宜你一回罢。”这女道微微扬头,示意小长老继续前行。
小长老乖乖地往前走。我朝那个滴水的岔口瞥一眼,便又紧跟上小长老。他低头曲背走在前头,我忽见他那受击的腋下落有一个掌印,那红罗衣已被击出一个掌形的碎块。(四年之后我在汴都得遇德明和尚,某一日我无意中说到这掌印,德明和尚解释说,那红罗销金衣自是刀刺不破,只因耿真人纯阴内力甚是了得,是以拍出了那掌形的碎块。若非耿真人手下留情,那掌击之下小长老当该立时毙命。)
小长老执杖走在前头,忽又爆出一声尖叫。他的右脚踩到了一只老鼠上。那只老鼠也发出一样的尖叫。
前方有微光透来,空气也变得更为清爽。这微光又使我想到宫中的命灯。父亲的性命。母亲的悬望。我恍若看见一阵冷风掠过,那团灯火摇摇欲灭。
这位不戴黄冠的道姑走在我前边,她步履轻捷,长发披散,神情中总有那样一种冷意,也有一种神秘和野性。她早知秘藏就在那墓室,却只为等到我来取。
或许她是因泄密而负疚。秦蒻兰说这女道将秘息透露给了朱紫薇,那么,朱紫薇为何不知这藏处?也许她并未将更多实情说与朱紫薇,也许那只是无意中泄露的口风。
或许她并非是有意的出卖,而只是为情所俘。秦蒻兰说韩熙载得知这女道泄密后,她就再也未登韩府,甚而整个金陵城都不再见其踪影。
或许真正的祸根是樊若水。大司徒说樊若水从北方带来了“要命的机密”。这或许就是指史虚白从北方带来的宝物。史虚白传与韩熙载,韩熙载传与林将军。国主欲得这宝物。父亲拒不呈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