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32集)
我从他手上夺过匕首,又将刀尖对着来人。小长老在地上滚动,似是剧痛难禁,他抱头撅臀,如猿猴般直叫。这尖细的叫声在墓室里回响,那根梅花针依然插在眉间印堂处,他却不敢自己拔掉它。那印堂正急剧变暗,似是在隐隐透出一股死气。看他那尖嘴猴腮的怪状,仿佛就要滚回猴样的原形。
“林公子竟成刀客了,只怕也是文不成武不就。”
那女道人带着讥嘲的冷笑走近我。我强忍羞辱摇晃着匕首,她便不再走得更近。
“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进宫去。”
“你凭甚要跟我一道去?”
“若说为这宝匣,咱们可真是同道。”
“你若动这宝匣,先当死在这刀下!”
“收起你这宝刀罢,可别教老姑笑话。”
那神情中自有一种寒意。我自知不是她的对手,但身为男儿,总会有些蛮力,或许我能以这蛮力取胜。
“我看你也只有这玩火的把戏!你既是在无尽藏玩了一把火,却也看见那草堆上的梅枝么?”
“……我也看见那树上的断茬,这墓旁的梅树。”
“你来这菜园可是无人盯梢?”
“我与大司徒有约……”
“我可是将他们全灭了。”
“大司徒?”
“是他那些个虾兵蟹将。”
她的语气倒也很沉静,我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那草堆中的梅枝,那梅树上的断茬,这莫非是她有意给我的暗示?我自以为身后并无跟踪者,她却说把大司徒的虾兵蟹将全灭了。如此说来,她似是在暗中救护我。而她之所以这样做,定必是为等我找到这秘藏。
我猛然打了个寒噤。她终于等到了这现身的时机,接着就会夺走它。大司徒和小长老都许诺带我见驾,眼下她也说要陪我一起进宫。小长老说国主不配拥有这宝匣,他们或许都是想独吞。
“消停片刻死不了!”
她一声叱喝,小长老立时就停了尖叫,那叫声变成了哼哼唧唧的呻唤。
“耿先生……慈悲,小老儿无知无识,耿真人救我一救,向后事但凭你处,只望留小老儿……一门独苗……”
小长老居然还能说话,看来他消停片刻是死不了。
“独苗?你一个秃驴却也要留后么?”
“不看僧面看佛面,耿真人可怜见,小老儿抛家日久,流浪年深,只为成全一场功果……” 小长老翻着白眼,哀求地指着那梅花针。
“不就这一根细针么?自个拔了去,侥幸也能多活几时。”
小长老白瞪着两眼直摇头。这女道扬起木剑,小长老便咧嘴尖叫,刚一出声,梅花针已被挑出半截。尖叫声变成了压低的呻吟。
“耿真人听小老儿说来……小老儿祖上,也曾是淮南大户……祖先修德积福,创下那骡马成群的家业,不想四位少爷不出息,个中个的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又各占一样,老爷一去就分家析产,坐吃山空没几年,巨万田产就荡了个精光……到了孙辈长大,也就不再有人样。这孙辈倒也有四个,种地的饥荒饿死,下矿的井塌活埋,贩货的又横遭雷劈,惟有那讨饭的花儿算是命大……”
说到此处,小长老已是伤感难抑,泪眼婆娑。我厌烦地朝这女道瞟一眼,她倒是显得颇有些耐心。小长老便又略微抬高了调门。
“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赌机缘。这就有一个绝大的因果。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是三代。花儿遇着花儿,也还生下个男娃。夫妇俩苦巴巴供娃念书,那娃儿也就成了生员,教了几年馆,又娶得个富户千金。到来年得一男娃,不想却也再难出产。夫妇俩尽心竭力培植,实指望来日博个功名,博他个泼天富贵。那丐孙也与祖宗争气,进了学,中了举,便又希图进士登科,岂料朝廷停了春闱,这丐孙却又得遇高僧点化。塞翁失马,小老儿这就成了国主上师,也就有了这番飞腾。”
“三世轮回,一佛出世。”这女道鄙夷地拎过金禅杖,“有这棍子,却也省些麻烦了。”
“小老儿前头开路,万望真人垂悯!”
“权且贷你一死罢。”
这女道挥剑挑出梅花针,小长老闭眼尖叫。针眼并不冒血,那眉间却鼓起一个肿胀的紫包。小长老望着落地的梅花针,又伸手摸那红枣样的肿包,他立时便吓得面如土色。
“啊呀呀!这梅花针有毒!今番我却是休了!”
“若无解药,就是必死无疑。早则三日,迟则一七。”
“真人菩萨救拔!”
小长老的眼神确如望见真人菩萨一般。他正欲扑地长叩,无奈眉间有那肿包,便双手护额,将头轻叩在手上。
“穷三代,富三代,世人单看一张皮。林公子也舍不得这身金皮么?”
这女道冷冷地瞟我一眼,这是一种胁迫的眼神。我避开她的眼神,却也能领会她的意图。小长老带路进宫,这张金皮就该披在他身上。我进宫是为救父献宝,这女道居然也要进宫。若为夺取这宝匣,她此刻便可杀死我和小长老。很显然她是另有企图,我不知接着会有怎样的变故。
这女道背转过身,我与小长老换回各自的衣袍。小长老又将毗卢帽戴回自己头上,却让那鼓包露在帽沿下。
这女道捧起宝匣掂量一下,似为估测内中的藏物,神情似是有些讶异。她随即又将宝匣放在台基上,又朝地上的悬贴瞥一眼。
“韩熙载礼佛不持戒,难免也会自个儿开便门。”这女道踱到墓壁前,仔细察看那些青砖的接缝。
她招手让我跟过去,又用那木剑比划几下。我忽然看出,这堵墓壁的底部隐隐有一个砖砌的塔形。七层青砖垒成七级佛塔的形状,虽只是同样厚度的砖块,这塔形却与那金塔有着一样的轮廓和高度。
“记得你是怎生进来?”
我退后几步跃起身子,猛力一脚踹向那塔形。砖塔后倒,立时便现出一个洞口。这砖塔原是一道门!
“虚室生白,也算是。”这女道微微一笑,我却难解其意,我只能想到这是史虚白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