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27集)

2016-09-19 18:07
摘要

 

 

无尽藏(第27集)

 

他们带我走过这廊桥,此时无尽藏火势已见小。他们并不带我朝那火场走。这廊桥尽头的匾额是“水穷处”。

他们拐上一条上山的麻石道,这小道通向湖山高处的琅琊台。

望着高台周边起伏错落的山势,我不知自己会被带入怎样的迷境。

他们带我走在盘山蹬道上。

飞檐凌空,古柏森峻,引路禁兵状如青面鬼卒,他们像是在将我引向一个鬼门关。

那几株古柏奇姿异状,或卧地三曲,或形似旋螺,它们盘枝交柯,结构成一顶硕大的华盖,那华盖覆罩着高处的平台。

“几人平地上,看我半天中。”我忽又想到韩熙载那诗句。那高台之上孤亭耸峙,若飞鸟之展翅欲翔。我曾听说那山亭名为“云起时”,此刻却见那额题是“拜月亭”。那匾额依然是云波的形状。

那亭前已有一簇人马在静候。青罗伞下有一张雕花椅,座椅上有一位峨冠博带的大官人。大官人手执一柄雕龙金杖,看似就是樊若水那柄御赐金禅杖。

“禀大司徒,林公子前来叩见。”

那头目唱罢,就凶恶地瞅我一眼。我却不想跪拜。父亲依礼接旨,随即就束手就擒。我并非朝官,就不愿遵从他们的礼数。我拒不跪叩,亦是为维护父亲的尊严。

这大司徒却远非我想象中的嘴脸。我拒不跪叩,他却并不怪罪和动怒。他起身离座,和颜悦色朝我走来。我一时有些发懵,我没想到他竟是一副白面书生样。我想这众人声讨的国贼,本是该有凶神恶煞般的威仪。

“呀!林公子可是受累了。”

声气柔和,举止斯文,跋扈之气全无,真可说是笑容可掬了。他从袖中抖出一块丝帕,伸手揩去我额上的血水。这意外之举反倒使我更清醒,我悄悄收紧背后的行囊。

“好算是机缘难得呢!今见林公子,老夫方知何为‘将门有虎子’!后生可不畏乎?林统军有福!我大唐国有赖!”

“大司徒既为国家着想,就请放家父一条生路。”

“林公子有见识,老夫正是为此而来!”大司徒兴奋地拍下手,就指向一个石鼓,“林公子看座。”

大司徒挥手屏退禁兵,又坐回那雕花座椅。他将金杖斜倚座侧,又给我一个请坐的手势,我便在冰凉的石鼓上坐下。

石桌上有食盒,也摆置着酒榼和肴馔。大司徒执壶斟酒。

“端的是缘分呀!林公子来年应试,没准咱就是你座师!圣上命我知贡举,来年我便主省试,这就少不得要关照你了,有了这般缘分,我倒想先给你透道题呢!来,先与你递个盅儿。”

他双手将琥珀酒盅递与我,我退后一步,又摇头拒请。大司徒抿一口菊花酒,又吃一片酱瓜。

“来年死活都是未知,只想大司徒眼下就开恩,你能确保家父平安无恙么?”

“老夫正是为此而来呀!经此一番变故,林公子想是受惊不小了,眼下究竟就看你如何做!”

“我是说此时此刻,你能确保家父仍是健在么?”

“林公子,你总该晓得与你说话的是何人,佛家无诳语,适间我去看过林将军,也确是与他说了话。”

即令如此,我也难以确信父亲依然平安无事。即令大司徒确是在动身前去见过他,那也该有一个时辰了,而我在灯笼熄灭时的那预感,却是半个时辰内的事。我暂时不想说出这疑虑。

“咱们这就开门见山罢,若是你能如着我的愿,我就担保圣上释放林统军。”

“只不知如何才能如着你的愿。”

“欲得未得之物,此心人皆有之。文士之于奇书,武人之于宝剑,醉翁之于名酒,佳人之于美饰,此乃一往情深,必欲得之而称心意。穷人所需者财,富人所需者官,贵人所需者名,而圣上所需者……”

人说他才疏学浅而又好充斯文,此刻他却是在出口成章。这位大司徒曾以太子党为引援,当年太子弘冀作恶暴毙,他以议谥而得名。国主当年立为太子时,他又入东宫主笺奏。此刻他并不明说国主所需者为何物。欲得未得之物。

“此乃必需之物,必欲得之而免祸患。”

“我不知你们所要是何物。”

“可你定能找得到。”

“也未必,但若能找到,我要当着家父面才会拿交出。”

“正是!老夫亦有此意!”

“可你何以担保国主会开释?”

“圣上自会有圣断。”

“樊若水也说自己是钦差……”

“樊若水呀!你是说那个一苇法师么?幸好你未受了他诳骗!圣上先是遣他来,回头又差遣老夫来,就是防他独吞开溜。”

“可是他有御赐金禅杖……”

“眼下他就只有一根盲杖了!圣上心善耳根软,总是滥赐无度,这些咱都不好说。至于这金杖,也就权当是令箭。时事万急,樊若水出师不利,咱就收回这令箭,他也就不再是钦使。也有一事你须记着,告发林统军的正是这个樊若水。科第落榜,屡考屡败哇!”

大司徒收敛笑容瞅着我,我脸上有他期待的惊疑。

“樊若水,噢,一苇法师不是在江上钓鱼么?某一日他求见圣上,献上他钓的一条鱼,那鱼肚中就有一布团,那上边居然有些个文字……”

大司徒卖个关子,站起身子踱几个方步。

“那鱼肚帛书上写的是‘树下无人被缚,林中有人肇祸’。‘人’即是‘仁’,这后半句就有令尊的大名:林仁肇。”

我如遭重击,一时哑然失语。

“一苇献鱼我在场。”大司徒握一下金禅杖。

“国主会是如此轻信么?谁能担保那布团不是有人塞进去?兴许就是他樊若水!”

“一苇法师有人证。他本是拎着鱼去那李家明家开荤,动刀剖腹就现出了那布团。教坊副使李家明是证人,也有他那妹子作证说,开刀前是活蹦乱跳一条鱼!”

那个楚楚可怜的琵琶女,她也曾帮他们一起作伪么?人心竟是如此之歹毒!如此说来,她在藏书楼身遭不测也就无足惋惜了。而她为何要去藏书楼?莫非也是受了李家明指使?

我忽然又有些后怕。借了那点情色,她或许是为我设下了绮障,幸好我从那媚惑中及时脱了身。那时我确也有些许伤感和迷乱,我当为此而羞愧。忘掉那个狐媚的李家妹,也许她是罪当遭灭。也忘掉那个风月惯家王屋山,尽管我亲眼见她被那假和尚掐死,而眼下我面对的就是她的老主顾。

大司徒是为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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