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商报记者 钟鸿冰

1993年6月23日，第3届“中国新闻奖”评出154件佳作。其中一等奖18件，二等奖52件，三等奖84件。作为我国综合性年度新闻作品的最高奖，第3届获奖作品突出了邓小平同志视察南方的重要谈话和党召开十四大的重大历史意义的主题，坚持正确舆论导向，高扬了时代的主旋律，反映了全国各条战线在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方面取得的伟大成就。

“这是27年前的事了，”石建华作为这篇报道的编辑，回想起来，心中免不了还有点激动。因为这是在深圳设立深圳新闻奖的“首届新闻奖”评选中获特别奖，又获广东新闻奖一等奖的新闻作品。更让人兴奋的是，《身份证大搬家》和《东方风来满眼春》在第3届中国新闻奖评选中，同时获得一等奖。

《身份证大搬家》是1992年8月15日7时20分在电台《新闻追击》栏目中播出的。该栏目是一档由记者王健负责采访和尚超红共同主持的深度报道栏目(王健系节目主持名。实名王子建，现任深圳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市宗教事务管理局局长)。

深圳新股发行 身份证认购引混乱

《身份证大搬家》播出后，迅速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这是各大媒体第一个深刻揭示和记录震惊全国“8·10事件”中关于“身份证”问题的真相报道，其震撼力和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

1992年8月，深圳证券交易所公布6家企业同时上市。当年股票发行方式不是上网发行，而是采取身份证买表抽签认购股份，每个人可凭个人身份证购买10张表。这次前后两次共发行认购表1000万份。按此计算，证券交易所仅此项收入可高达10亿元。

根据当时的规定计算，如果每个人凭身份证购买10张认购表，中签率为10％。每中一张签，即可在二级市场获利一万到两万元。这是毫无悬念的百分之百的稳赚。

深圳这次新股发行采取用身份证购表中签方式，引发全国百万股民南下深圳，是受同年1月上海“股票认股证”风波的影响。

当年5月2日，“上交所”放开了仅有的15只上市股票的价格限制，造成上海股票市场疯涨。沪市股票市场当天暴涨105％，随后两天股市继续上扬，炒股“一夜暴富”成了股民的心理期望。深圳买表认购中签的新股发行方式，无疑被股民视为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赚钱的巨大效应裹挟着百万股民从全国涌进深圳经济特区。

1992年8月10日，深圳发行认购表500万张。全市共设置303个发售网点，不到半天时间，抽签表全部售罄。排了三天三夜的百万股民对此产生质疑，纷纷提出认购抽签表内部存在“猫腻”和“腐败”操作，股民认为被“戏弄”，在质疑声中群情激愤，秩序发生混乱。当天傍晚，近万人聚集深南中路，高举“反腐败”“要公正”的标语示威请愿。深圳市政府紧急协调决定，再增发500万张新股认购表，并明确严查内部违规操作，事态方得以平息。

这就是震惊全国甚至还惊动中央的深圳股票市场“8·10事件”。事件发生后不久，国务院决定设立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

身份证成“商品”流入市场

“8·10”事件的背后，隐藏着另外一个惊人的隐患。据记者王健回忆，9日晚，他与公安派出所一朋友闲聊，这位警官无意中说到“认购中签表”规定，一个人凭一张个人身份证购表，但许多人有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张居民身份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新闻敏感使王健意识到，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严重问题。石建华回忆，“当天我在广州开会，听说认购中签表，会后立即驱车赶回深圳。说实话，内心也不想错过购表中签的难得机会。”那时，广深高速还没影，公路坷坎不平，曲里拐弯，跑了近三个小时回到深圳。记者王健立即与石建华讨论警官提出的“身份证”问题，两人当即确定由王健连夜采访调查，并确定了采访主题，“身份证”是怎么从全国“搬”来深圳的。

采访调查结果令人震惊。记者王健在采访中发现，有股民随身携带的包中，装着成千上万张身份证。接着，王健从邮局得知，近几天内，邮局就收到成捆的千万张身份证从全国各地快寄到深圳。在《身份证大搬家》的报道中，“根据记者初步统计，流入深圳的居民身份证，最保守的统计也有1000多万个。”

1000多万个身份证是通过什么途径，经过什么渠道搬来深圳的呢？记者王健调查发现，“搬家”的渠道五花八门，有个人的，有借用的，还有有偿租借的，也有企业主征收员工的，更多的是用钱买来的。王健采访到了一位姓林的女老板，她在5天前赶来深圳，雇了近十个人排队。她从新疆花50元买一张身份证，总共用62000元买了1240张居民身份证。

记者王健还采访到姓高的一位公务员，他花了10000元从老家买了200张身份证。更离奇的是，王健发现，某派出所把未发出的10000张居民身份证，挪用来购买中签表。王健在现场看到，许多人还给排队购表的股民出售身份证，每张售价200元。

据记者王健回忆，当时在《身份证大搬家》播出稿中，有个调查统计的基本数据，1000多万张居民身份证，至少有10％是购买来的。也就是说，受法律保护的居民身份认证的100万个“身份证”，竟然成为“商品”流入市场，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严重的社会问题。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条例》第15条规定，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属于违犯“条例规定”，应予处罚：拒绝公安机关查验居民身份证的；转让、出借居民身份证的；使用他人身份证的；故意毁坏他人身份证的。可见，转让、借用、租用他人身份证都是违犯国家关于身份证管理条例规定，更何况是买卖居民身份证。

报道推动市场改革和公安部重视

1000多万张“身份证大搬家”，将给居民身份证管理和社会稳定带来多么大的隐患和危害。可见，新闻专题《身份证大搬家》播出的时效性、重要性和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身份证大搬家》的播出，的确在社会上影响广泛，反响强烈。这一报道不仅引起政府对股票市场的重新思考，及时纠正和解决股票市场存在的弊端和腐败，为规范股票市场跨出改革的一步，还引起公安部门的高度重视。公安部就此专门发出通知，重申居民身份证管理规定，严格身份证的管理工作。

时任广东省新闻奖评委、高级编辑余碧君在评析《身份证大搬家》时说，这篇报道成功之处还在于记者、编辑以其新闻敏感，抓住“身份证大搬家”这一重大题材和社会热点，深入调查采访，冷静分析和提出问题及改进措施，起到了“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变坏事为好事”的积极效果。报道不仅使决策者警醒，也使裹入“身份证大搬家”浊流中的百姓受到活生生的、深刻的一次增强法制观念的教育。

《身份证大搬家》在第三届中国新闻奖评奖中荣获一等奖，实至名归。

经典回看

身份证大搬家的思考（节选）

深圳广播电台 王健  尚超红

尚：各位听众,你们好,欢迎收听深圳广播电台的《新闻追击》节目,我是节目主持人超红。

王：我是节目主持人王健,欢迎您收听由我俩为您主持的《新闻追击》节目。

尚：哎，王健，8月10日发生在深圳的这场“股市风波”牵动了全国,也引起了国外的关注，后遗症很多，教训非常惨痛。

王：是的,这次新股认购抽签表的发放,引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居民身份证大搬家”，但是，四五天过去了,市里有关部门对“身份证大搬家”的问题却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份证大搬家”所潜伏的巨大的危害性。

尚：身份证是居民的身份证明,应该只是随同本人一块行动的。而如今却成千上万，一块儿搬家，这当中就值得我们思考。

王：我们深圳人,包括这次来深圳购买认股申请表的外地人肯定都会清楚身份证搬家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这次“居民身份证大搬家”的实际行动者、参与者。虽然很多人开始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客观上已经是这样做了。

尚：哎，王健，这次居民身份证大搬家到底有多少身份证被搬来了深圳？

王：这个，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准确的数字。有人说2000万，有人说1000万，说法不一，各有理由。不过，根据我们的统计，最保守的估计也在1000多万。

尚：也就是说差不多全国每100个人中就有一个身份证被搬到了深圳，这个规模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恐怕世界史上也是没有的，那么这1000多万的数字是怎么来的呢？

王：这次新股认购抽签表总共是卖出了1000万份。每一份需要一个身份证。加起来已经是1000万张身份证。当然这里面有部分是重复使用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仍然没有买到表的。还有呢，有些人带了100张身份证也只买到10张表，剩下的还没买到。1000多万张身份证当然不能说很准确，但最少也在这个数。

尚：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8月9日买表的80%都是內地来的。有关部门作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内地涌入深圳的有近百万人。保守一点也有七八十万。这近百万人即使每人只携带10张身份证，这个数字也就是1000万张了。

王：不管从哪个角度去分析，全国被搬来深圳的身份证都是在1000万张以上。这是个非常令人惊讶的数字，是不可想象的，全中国差不多每100个人中便有1张身份证被搬到了深圳，这搬家的规模有多大！

尚：那么，这大约1000多万张身份证是通过什么途径、经过什么渠道流入深圳来的呢？

王：根据我们调查，方法是五花八门，渠道是各显神通。从5、6月份开始，由于深圳市新股发行方案一直都在酝酿讨论过程当中，不断有各种传媒传递各种消息，虽然这些消息都不太一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说新股抽签方式肯定需要身份证，因此从5、6月开始，已经有人开始筹借身份证了。在深圳的居民也纷纷写信打电话到内地汇集家里的、亲友的、同学的身份证拿来深圳，似乎都是早作准备的。而8月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些天里呢，邮电局更是忙个不可开交，那几天特快专递的业务量迅速增加，邮件增加，绝大多数寄来的都是身份证。

（原播于 1992年8月15日 深圳广播电台）

专家评点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教授 彭华新：

《身份证大搬家》是一篇关于“深圳新股发行引发的身份证认购混乱”的深度报道。其背景是深圳股票市场“8·10事件”，记者以自身的新闻敏感性意识到事件背后的身份证买卖问题。身份证买卖问题关切到社会公共利益，选题上兼具新闻价值和社会价值。报道的结构方面，由于报道是广播作品，采用对话式的叙事方式。在两位主持人来回抛出问题、解释问题的环节中深入且简洁地阐明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文章沿着“身份证大搬家”的背景、身份证流入深圳的途径以及“身份证商品化”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的逻辑，使得读者能够清晰且容易地了解事件的全貌。对话式的叙事方式，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尤其是记者最后提出的“身份证流通”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引起政府、企业、个人的深思。报道推动市场改革和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重视，可见报道的影响力是重大的。最后新闻报道的语言客观、简练，贴近群众，贴近生活。包括一些数据的引入，“1000多万张身份证”，“高姓机关干部”和“林姓妇女”的具体案例的引入，增添真实感。这篇新闻作品具有前瞻性，通过对现有身份证流通现象的报道、分析，警示这种现象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这篇报道很好地体现了对深度报道的理解，“以今日之事态，核对昨日之背景，揭示明日之意义”。

编辑 刁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