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按错键了吗

李玉

下午的时候，我站在公寓楼的电梯厅里，等待着上行的电梯。数字缓缓跳动，像疲倦的眼皮。这时，两个母子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年迈的母亲约莫七十岁，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儿子三十出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显示屏，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笃定地按下了那个向下的箭头。

“妈，”儿子轻声提醒，“咱们要上楼，得按向上的键。”“电梯不下来，怎么上去啊？”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

我站在一旁，心里微微一动。这个看似简单的场景，突然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那个年轻人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争辩。恰在此时，电梯到了，我们一同走了进去。

电梯平稳上升，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老乡小军。他像许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一样，被深圳这座城市的磁力吸引而来。然而，城市的节奏太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方向，就被裹挟进了茫然的人流。有一次，他约我吃饭，抱怨工作没有前途，抱怨机会总不垂青于他。

我劝他：“去学点东西吧，考个电工证，或者学学编程，有一技之长，心里就踏实了。”

他听罢，眼神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用力地摇摇头，说：“哥，你不懂。要是有个单位肯招我进去，哪怕从学徒干起，我肯定玩命学，顺手就把证考了。”

“可是，”我试图掰开这个环，“人家单位为什么要招一个没证的人去当学徒呢？他们有那么多持证的人可以选，而且，很多岗位都要求应聘者有相关工作经验。”

他抿了一口酒，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说：“那说明机会还没到。”

电梯在26层停下，我走出梯厢，脑海里却在回响着小军的话。他和电梯里的老太太何其相似——都固守着自己的一套逻辑。老太太认为电梯必须“先下后上”，小军则认为机会必须“先到后学”。他们都活在自己的认知闭环里，拒绝打开那扇可能通向更广阔天地的门。

这种固执的“我认为”，像一种无声的疫病，弥漫在许多角落。我想起单位里一位中年同事。部门推行无纸化办公，要求所有报表均通过新系统提交。这对年轻人来说，可能只是半天的学习量，于他却如临大敌。有几个晚辈主动提出教他，步骤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录好了操作视频发给他。他却总是摆手，皱着眉头说：“我觉得还是打印出来签字盖章更稳妥，白纸黑字，跑不了。这电脑里的东西，虚飘飘的，万一丢了怎么办？”

他并非恶意，也并非懒惰，他只是被困在了那个由过往经验筑成的堡垒里。他“认为”实体优于虚拟，“认为”熟悉的安全感高于陌生的效率。最终，他宁愿每次麻烦地打印、填写，再让我们年轻人帮他扫描录入系统，也不愿尝试去理解那个“点击、下拉、保存、提交”的简单流程。

夜色渐深，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每一盏车灯都在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就像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向生活。有的人像那个年轻人，愿意接受新的规则；有的人却像老太太、小军和我的同事，固执地按着自己认定的那个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