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有味 | 被花生味道镀上金边的童年

09-09 08:56
摘要

张静

初秋一早,我正在办公室忙碌,一位湖北同事提着一大袋花生走了进来,挨个分给每个人一小捧。初时我以为是寻常的煮花生,待慢慢捏开微微湿润的外壳,刹那间,湿润清甜的香气倏然漫开,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旋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关于故乡与童年的大门。

我的童年是在华北平原的一个小村庄里度过的。每年端午节前后,麦子还未完全熟黄,就到了“点花生”的时节。之所以叫“点”,是因为要在麦垄之间精准地埋下种子,像在土地上轻轻点下希望的墨迹。

爸爸是个工人,虽不太擅农事,但是个肯动脑筋的人。最早点花生要钻进麦田里,弓着腰,一手持锹、一手撒种,半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还常被尖锐的麦芒扎得满脸红色划痕。于是爸爸琢磨出了他的“改良版点种器”,他在一把小铁锹的木柄上,焊接了一根细长的轻钢铁管。使用时,只需用脚将铁锹头踩入土,捏一粒花生种子从钢管上端口丢下,向前微微一推手柄,种子便顺着铁管精准地滑入小坑,紧接着抽锹、覆土,动作一气呵成。

点种一两周后,再去看时,麦田的行隙间已悄悄钻出两瓣嫩黄的花生苗。待收麦时,花生秧已经盖满地面。花生一个月左右会开花,是植物界独有的地上开花、果针扎到地下结果的植物,所以人们称它为“落花生”。

收获花生的季节一般在九月份前后,我们称“刨花生”。爸爸妈妈扛着三齿的撅头走在最前面,我们兄弟姐妹跟在后面。撅头落下,向上一撅,手抓花生秧轻轻抖落泥土,一整株刚刚离开泥土的花生,一串串、一簇簇地垂挂在根须上,像极了沉睡的铃铛,又像是大地悄悄孕育的宝葫芦,沾着湿泥,散发着一种清冽蓬勃的生命气息。

刨花生累了,一家人就坐在田埂的树荫下休息。用水冲洗几颗新鲜的花生,指甲掐开壳,露出里面裹着淡红衣膜的果仁,放入口中,清甜汁液瞬间迸发,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涩,那是属于泥土最本真的味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现刨现吃的花生,是劳作间隙最好的犒赏,是任何零食都无法替代的幸福感。

傍晚时分,我们将满载的花生秧运回院里。晚饭后,在屋檐那盏暖黄的灯光下,全家围坐在一起,将花生一把把从秧上摘下来。夜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花生茎叶的清苦香气,夹杂着我们的说笑声。母亲将花生洗干净,还不忘逐个捏开个小口以便入味,倒入锅中,加水,再撒一把盐、几粒八角、一小把花椒。伴随着柴火噼啪响,锅中的水很快沸腾,咸香的味道很快蔓延整个院落。待花生煮好。妈妈捞起,盛在盆里。我们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却被烫得一边吹气一边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剥开微微裂口的壳,热气腾腾的果仁变得柔软咸香,吃起来有一种踏实而温暖的熨帖。我们吃着,笑着。那一锅热腾腾的煮花生,不仅是一道食物,更是丰收的庆典、劳作的犒赏,是家最温暖的味道。

后来我离开老家,吃过各种各样的花生,有油炸的、裹糖衣的、醋泡的,却再也没吃到过儿时新鲜花生的清甜,也再没见过爸爸的“点种神器”。如今吃着同事递来的生花生,像一枚沉入时间深潭的石子,骤然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忆涟漪。我终于明白,令我魂牵梦萦的,从来不是花生本身的清甜,而是那段被岁月镀上金边的旧时光——是田埂上混合着汗水与欢笑的苦涩与清甜,是一家人紧紧相依的、朴素而光辉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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