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板栗总有别样的情感。那几人合抱的大树干,那粗粗的枝丫,那宽阔的绿叶,那带刺的板栗球,无不透着阳光在我的脑海中声声吟唱,吟唱那儿时的歌谣。
记忆最深处对板栗的印象是乡村的深夜,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是两位老人打着昏黄的灯,蹲坐在几乎塞满房间的板栗球里,剥板栗的背影,那是我的外公和外婆。如山的板栗球将他们衬得极小,可手上麻利的动作,却让这板栗球山在肉眼可见地变小,我仿佛见证了愚公移山的力量。若无这与天抢时间的速度是赶不上圩的,小小的我不知外公外婆是怎么从那高大的树上摘下的这些球儿,也不知这一座座板栗球山是怎么搬回家的,但也知道板栗球是卖不出去的,能剥出多少完整饱满的板栗果肉,决定着这一圩能换多少油盐杂货钱。
剥板栗是需要技巧的,小孩子们却总是靠蛮力。板栗成熟的季节里,几乎每棵板栗树下乃至方圆几米,都会被我们这些小孩摸索个遍,无论是和青草浑然一色的板栗球,还是藏身在落叶中的板栗果肉,都会被一个个找出来,这种成就感不亚于考试得A。
若是捡到了爆出来的成熟果肉,虽不用剥外层的球刺硬壳了,但果肉表面那层壳也是很费牙的,往往要留下好几个牙印、咽好几次口水才能咬出个口子,即便咬出了口子也不是轻易就能去掉外壳,它又薄又硬又光滑,难咬得很。好容易剥去了表层硬壳,里面还有一层毛绒绒、又薄又软又粘果肉的内表皮消磨你的耐心,克制它的方法就是蒸煮,适时的蒸煮,可以让板栗的壳与皮暂时与果肉稍稍分离,但小孩子们不总是那么有耐心的,更多时候是在嬉笑间囫囵着,就着部分内表皮就吞了,只为那一口果肉的清甜。
倘若捡到的是板栗球,那真可谓“棘手”,它满身的硬刺,针针尖锐,锋芒毕露,甚是扎手。小孩子们是不管这些的,在树下找一块稍平稍硬的地,抬起穿着橡胶底鞋的脚,将板栗球摁在地上来回地磋磨,等到尖刺磨断了、磨弯了、磨散了,就蹲下身扶住,捡块趁手的石头无章法地砸,直至将壳砸开。这种没有技巧的开壳方法总会伤及里面的果肉,只是孩子们自己当零食吃便是了,放到圩上是没人会买的。大人们往往更有耐心,用一块粗粗的竹片弯成U字,一把钳子就做好了,再准备一个小锤子,戴着手套的手一只执锤一只执钳,敲敲打打间,一个板栗球就开好了。
糖炒栗子是不曾在童年记忆中出现过的,家里的栗子一般是生吃、单独蒸煮和去皮入汤这三种吃法。生吃似乎是小孩子们独享的福利,以至于为数不多的一小把去皮入汤的栗子,也会从外婆的手里留出几个来给我们生吃。大人们总是有耐心的,耐心地剥壳,耐心地去皮,耐心地蒸煮,耐心地等锅里的热气迷蒙了双眼,耐心地等锅边的孩子们饱食而去,再耐心地将卖板栗换来的油盐或肉慢慢下入锅中。多么奇怪,碧绿的板栗树点亮了我的童年,浓郁的栗子香至今萦绕在我鼻尖,可我却似乎从不曾见外公外婆吃过板栗。
童年里的乡村是遍地稻田和菜园的,稻田里常常有人打理,便是冬天也能偶见拾掇秸秆的身影,菜园则一畦畦的错落有致整整齐齐,那是农家女主人写的诗。家家如此,户户如此,这些是生存之根本,板栗似乎并不重要。和板栗一样不重要的还有春天的桃红柳绿、满目莹白的李子花、屋侧小坡上的枇杷、火堆旁的株株山茶、从溪水里淘出来的石子、刻在屋后山墙上的悄悄话、夏日午后的一支支冰棍儿,以及晨雾霭霞、秋天满山咯吱响的落叶和冬天掉进脖子里的一片雪花,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如今,我以为永将屹立不倒的板栗树,已被伐倒锯断做了砧板,天空荒凉一片,田野多是荒草,菜总是乱长,一切似乎都在告别,告别那些热烈的期盼,告别那些无畏的鲁莽,告别那些坚韧向上的力量……但,每当糖炒栗子的吆喝声响起时,我总会回到那座板栗山前,曾有两位老人面对那些尖刺是那么有耐心,那么谨慎而温柔地取出了清甜的种子种进了我的心里……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