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天地·重点推荐|哪吒的秘术 或另一个胡续冬
西渡
2023-11-26 08:23

多年前,我曾经为胡续冬第一本公开出版的诗集《日历之力》写过一个短评。在这个短评中,我曾经试图纠正对胡续冬诗歌的一种流行看法。我说:

胡续冬的写作从题材到风格,都相当丰富和多样,并不能像这样贴一张“语言的狂欢”或者“娱乐读者”的标签了事。我以为,在“戏谑”和“拼贴”的表象下,也许还藏着另一个胡续冬,这个胡续冬却不乏“内敛、节制、审慎”,甚至也不乏诗歌和思想的深度。不错,喜剧性在胡续冬的诗里是风格力量的主要来源。但喜剧性并不就是娱乐性,也绝不等于平面化,就像写作的偶然性并不等于写作的随意性。喜剧和悲剧一样可以是深刻的艺术。胡续冬的诗不是悲剧的深刻,但自有一种喜剧的深刻——我以为所谓诗的深刻就是诗歌在表现人性方面所体现的生动性。

《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胡续冬诗选》 胡续冬 著 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3年9月版

胡续冬这本迟到的诗选更加坚定了我当初的看法。当然,上述论断里需要纠正的成见也不少。“喜剧性在胡续冬的诗里是风格力量的一个主要来源”,这种看法仍然是对胡续冬的丰富性的减缩。“胡续冬的诗不是悲剧的深刻,但自有一种喜剧的深刻”,这样的看法仍然太屈服于对胡续冬的批评成见。

其实,胡续冬的诗里并不乏普遍的深刻,“快乐的文本”也是严肃的文本。从胡续冬的全部诗作看,作为诗人的胡续冬总体上并无意于“娱乐读者”,也无意把“喜剧性”作为自己的癖性加以发展,而专注于诗意、想象、语言的发明,最终完成了对复数的自我发明。实际上,另外的胡续冬可能有许多个。

在一次访谈中,胡续冬曾经说到自己的写作抱负是通过书写互不通约的诗歌发明出无限多的自我,以使被特定时空所束缚的自我获得诡谲的复杂性。后来他对这一抱负做了调整。他说:“我大概成不了佩索阿,所以我将以往的抱负中对自我的发明收缩为一种高强度的‘自我腾挪’”(《片片诗》代跋)。通读他的诗集,我们将不断与陌生的胡续冬相遇。深印在一部分读者记忆中的《太太留客》《关关抓阄》只是他借用的化身之一。

方言是他的另一个化身。古文的章法、语汇是又一个化身。旅行诗又是一个化身。童诗也是。此外,也许还应该指出,即使在同类诗中,胡续冬也不止拥有一副笔墨。但是这众多的化身又源于同一个胡续冬。这是孙悟空的变化大法,每一根毫毛都能变出一个孙悟空,但说一声收,又能全数收回自己。

胡续冬早期喜剧诗的乐趣主要是理智的,而不是感受的。理智的乐趣在诗中有其好处,也有缺点。可能的缺点有二:速度慢,效果不久。诗人很快对此有所意识,并作出了矫正,但读者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诗人的矫正。我个人认为,胡续冬真正的好诗在另外的诗,而且正是这些诗构成了胡续冬全部创作的主体。

胡续冬的一类诗专注于想象的发明,从《水上骑自行车的人》《水边书》《风之乳》《蜗牛》《稗草的血》《祖先》《小和更小》一直到后来的《夜宿桃米坑》《白猫脱脱迷失》等。事实上,我惊异于他的才华就是从2002年的《蜗牛》开始的。这些诗往往从当代性的、日常化的乃至琐细的场景出发,借助一种原生的想象上天入地,大开大合,穿梭于历史、现实、虚拟世界的多重时空之间,真正让感受力体验了一种无限制的自由。这些诗的主人精通哪吒的秘术。从哪吒那里偷得的轻功、隐身术、风火轮助诗人神出鬼没,其诡异的诗思不知所从来,不知向何处去。

他还有一类诗,如《在坝上草原》《雨》,贡献了一种内向、安静、自省的美妙诗意。《在坝上草原》大概是胡续冬最具视觉性的杰作,干净、洗练、精确、透明,一种穿透性的想象力把马、人、雨、天地镶嵌在一幅最精美的风景里,把一种精确的有限化为浑然的无限。《锦囊》《2011年1月1日,给马雁》《格陵兰》《埃库勒斯塔》则展示了一种伟大的同情力。《小别》《蟹壳黄》《花蹦蹦》《笑笑机》显示了一个情深义重的丈夫和父亲。《鳝鱼》《成人玩具店》《犰狳》《日历之力》则显示了胡续冬对当代现实的出色洞察力。其中,《稗草的血》《一个字》《大航海时代》《丢失的电子邮件》等,可能是当代诗歌中最早对互联网经验进行诗意发明的作品。

这些不同类型的诗共同完成了胡续冬对当代经验的诗意发明。在这些诗中,想象力、感受性、经验、智性有平衡的展示,饱满、丰盈的感性化为一种沉潜、安静的魅力,其效力与《太太留客》等主要诉诸理智的作品大不相同。

编辑 黄力雯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许家宜 三审 周斐斐

(作者: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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