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淳

前段时间因为ChatGPT的出现，同事们在茶余饭后感慨自己是不是要失业了，靠笔杆子为生的媒体人竟开始对ChatGPT忌惮了起来。同事小林淡定地摆摆手说：“我们无法被取代，因为我们是有感情的写作机器人！”大家就这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发现人工智能真的要走近生活了！3月17日，我去电影院看了电影《梅根》，它把人类对超级电脑和智能陪伴型机器人的“又爱又怕”全部展现出来。从儿童伴侣到杀人机器，《梅根》的恐怖元素揭示着人类对“机器叛乱”的担忧。而就在3月30日至4月2日，由中共深圳市委宣传部、深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出品的国内首部人工智能题材原创当代舞剧《深AI你》将在深圳滨海艺术中心连续4天上演6场，之后在佛山、南京、重庆、上海等地开展全国巡演。一场关于人工智能的全民大讨论将再度开启！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得知《深AI你》总编导佟睿睿就在深圳，便火速与她约了时间，关于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关于导演对未来题材的设定，我决定去找找答案。

一

3月13日下午，带着激动与紧张的心情，我兴致勃勃地来到深圳戏院等待佟睿睿。说起佟睿睿的作品，哪一部拿出来都是舞剧界的经典。即便你不常看舞剧，但她执导过的作品一定有一部你是听过的。从《扇舞丹青》的刚柔并济到《水月洛神》的魏晋风骨；从《南京1937》《记忆深处》的历史凝思到《到那时》的蓬勃奋斗；从《朱鹮》的振翅飞翔到《大河之源》的宏阔辽远……她用舞蹈语汇表现中国文化，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化作翩翩舞姿。

最近深圳的舞剧界弥漫着“睿睿”风，《水月洛神》《红楼梦》《记忆深处》《深AI你》，这些舞剧陆续在深圳上演，且皆出自佟睿睿之手。所以当她坐定之后，寒暄中我问她此行的目的。她笑着说：“我的几部戏都在深圳演出，我这次要在深圳待得久一些。”“看过您作品的观众可能想不到您会创作一部科技感十足的《深AI你》。”对话一开始，我便直奔主题。听我这么问，佟睿睿会心地笑了，一定是预料之中的提问。

“早在三年前，我对人工智能（AI）题材就很感兴趣。那会儿正好因为做了《朱鹮》《大河之源》，央视采访我的时候就把这两部作品归纳为‘生态舞剧’，我仔细一想，如果我们在思考人与他者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这种新的生态关系是不是也可以延展到未来？”

如何用舞蹈来讲述生态保护？这是很多人听到“生态舞剧”的第一反应。佟睿睿编导的第一部生态舞剧《朱鹮》，舞者轻巧曼妙的身姿呈现了朱鹮的优雅与灵动，令人在欣赏一幅东方美学画卷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自然的遐想、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索。《大河之源》则带领观众与翩翩舞者一同沿着江河的律动，来到中国“母亲河”的源头，一同探寻文明之源。作为“自然生态”三部曲的第三部，佟睿睿思考的生态观念是人与科技的关系，只是把自然换成了科技。巧合的是，编剧罗怀臻也正好想做一部人工智能题材的剧，正好当时深圳向他们发出了邀请，佟睿睿说人工智能题材放在深圳最适合不过。

当佟睿睿把想法跟深圳有关领导沟通以后，他们也觉得这是一个特别适合深圳的题材。“深圳就是科技创新之都，深圳跟‘未来之城’的气质非常吻合。人工智能也是深圳的大IP吧？在这里谈未来最恰当不过！”在佟睿睿眼中，每个城市都有其不同的属性，深圳就是一个前沿的城市。

为了获取更多创作灵感，佟睿睿来到深圳多家人工智能公司进行采风。“原来他们已经在生产陪伴型机器人了，就是为了解放大人的双手，在家做家务还能陪孩子学习，就像家庭保姆一样，他们已经在行动了，深圳科技发展远比我自己想象中更加前沿！”佟睿睿说到这里有些兴奋，她亲眼所见也证明了一个事实：人机共生的时代已悄然而至。“我们的文学艺术要超越这个时代，事实上目前并没有超越，我们只是探讨了马上要面临的问题，对不对？”于是佟睿睿开始思考，既然科技已经来到，那么艺术作品也一定要在时代的脉搏里思考人文关怀。

“深圳是有温度的城市”，佟睿睿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有一股暖流直达我的心尖，我感动于她虽不是定居在深圳，却能一语言中深圳的定义。没错，这座城市不仅有“深圳速度”，更有“深圳态度”和“深圳温度”。“我们希望科技是有温度的，是有人类的温度的，然后它可以良性地循环和发展，这是我们艺术家的愿景。” 这也是佟睿睿在创作《深AI你》时想借作品向观众表达的：“希望机器人能成为人类的朋友，我们把爱给它们，如果不能报之以桃，我们至少希望能够和谐地共处下去。”

▲佟睿睿在舞蹈编排中启用了全新的舞蹈语汇，融入机械舞等街舞元素以模拟AI行动轨迹。

二

与其他人工智能题材的影视作品不同，《深AI你》中展现的人与机器人的关系是亲情。年幼的小海目睹母亲在一场意外中离世，自此变得非常孤独。一个偶然的机会，小海被一款AI陪伴吸引。在朝夕相处中，小海走出阴霾快乐成长，AI陪伴则渐渐产生体会情感的能力，渴望成为人类母亲。有所察觉的父亲坚持换掉AI陪伴，而小海不愿再次失去“母亲”。面对一代代全新升级产品，AI陪伴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决定带着对小海的眷恋自行离开。

为什么将人工智能设定成“母亲”？而不是朋友？伴侣？这是我在看到故事简介时就产生的疑问。因为人世间最无可替代的便是母爱，这是天底下最无私、最真挚的感情。但AI机器人能代替得了吗？佟睿睿笑了，她告诉我，这正是《深AI你》想跟大家一起探讨的。“我理解你的问题是，AI陪伴生成的‘母爱’究竟能不能替代或满足人类对母爱的渴望。这其实触及了全剧的另一个核心，也就是假如有一天遇到同样的困境，你会不会选择用科技去弥补亲情陪伴的缺失？这更多的是接不接纳的问题，而不是技术层面的事”。之所以决定把AI陪伴设定为母亲，佟睿睿认为母爱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既带有本能但又超越本能，而且一定程度上还超越种群，在其他一些生物身上有着天然呈现。

《深AI你》中的小海逐渐将对母爱的渴望真实地移情到“AI陪伴”身上。而“AI陪伴”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也在外部动作的投射中一一显现。从“陌生”到“自如”，从“服务者”到“陪伴者”，最后这个机器人竟将衣服窝成一团塞进肚子，对着镜子体会怀孕的妈妈，想象着自己成为人类的母亲，这是它真正的觉醒——原来生命的孕育是这个样子。而这一幕恰好被小海的爸爸碰到了，他开始害怕。就如同所有面对AI陷入两难的人一样，他们既依赖AI带来的便利，又对AI可能失去控制感到恐惧。

佟睿睿说：“剧中不同的人物代表着我们对AI的两种不同态度,如果说小海的爸爸对AI的快速发展是焦虑，那么小海和他的女朋友则代表接纳。他们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已经把AI当成了朋友。”艺术作品就是要把现实摊开给观众看，让观众自己去思索从而找到答案。“就好像穿过时空隧道，在宇宙的尽头穿着人类母亲裙子的 AI，你都分不清她是AI还是人，她是母亲还是机器，一切都已经化为爱的颂歌。对，就像一个神灵在起舞，歌颂的就是永恒的爱。”佟睿睿若有所思地说。

这让我想起爱因斯坦给女儿的信中所阐述的：爱是宇宙的终极答案。一旦“会爱”的AI成为现实，人类爱上AI也将成为自然而然的事，也许程序是虚拟的，但爱是真实的。

深AI你、深爱你、深（圳）爱你，我重复地读着剧名，发现它居然可以呈现多种含义。 “AI”是英语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的缩写，用作汉语拼音时也是汉语中“爱”的拼音；“深”既是故事的孵化地深圳，亦指深切、深刻的情感浓度；“你”是相对的人称代词，是芸芸众生，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你”是指AI，对AI而言“你”是指人类。仅仅一个名字就能延展出多层寓意。我向佟睿睿表达了由衷的赞叹，她意味深长地说：“《深AI你》一定要用你自己的经历和阅历去感受它。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给你一个入口，通向未来的入口。”

▲佟睿睿指导小演员排练。

▲与其他人工智能题材的影视作品不同，《深AI你》中展现的人与机器人的关系是亲情。

三

深圳戏院的LED大屏上循环播放着《深AI你》的宣传片，大幕拉开，一群AI机器人招手走来，邀请我们走进未来生活。简短的几分钟画面，便都能看出《深AI你》充分运用了机器人、裸眼3D、高科技屏幕等科技元素，于方寸之间勾勒出数字美学十足的未来空间。无论从音乐创作、服装及舞台空间结构的设计上，都兼具未来感、科技感及舞台艺术的美感，完成了人类对于未来的一次充满想象力与创造性的模拟。

在创作之初，佟睿睿给到设计师的概念就是具有现代感、未来感。“这个舞台应该具有未来气质，它应该是一个充满想象的空间。”舞台是一个综合的艺术，它是空间、结构，影像、投影和大屏一起组合叠加后的效果，多变灵活又充满了未来感。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佟睿睿也是想给观众呈现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台。这是她的构想，也是团队力求达到的目标。在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后，佟睿睿惊喜于现场竟产生了裸眼3D的效果与三维舞美视效，一想到观众将在《深AI你》的舞台上看到一个美轮美奂的未来世界，她激动不已。

3月21日，舞剧《深IA你》举行首演启动仪式，我早早来到现场看到一楼大堂的LED大屏循环播放着先导片。科技与现实相融合,光影交织下的科幻感酷炫地刺激着眼球，不禁让我更加期待月底的演出。恰好当天主创团队都来了，看到《深AI你》服装设计阳东霖也在，很多媒体也都在询问他关于舞台艺术的视觉呈现。阳东霖说：“我们运用了各种各样的蓝色贯穿全剧，也是象征着对深圳蓝的一个畅想。”原来是深圳蓝！怪不得全剧的背景色都是以蓝色为基底，居然还有这一层深意，果然这部剧无论是我们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部分，都将深圳元素贯穿始终。

除了舞台极具科技感之外，更让我感兴趣的是AI机器人形象的构思，作为首部人工智能题材的舞剧，它不像其他现实作品是有原型作为参考的。佟睿睿直言，她就是想打造一个中国舞台上没有出现过的舞台形象。“它应该是机器的外表，又有一定的温度。从造型、妆面，我们都做了很多细致的设计，基本上在一个造型里面融合了多种想法，最终才成为舞台上的形象。” 极具未来感的服装及舞美更加凸显出深处其中的“人”。为了在舞台上行动自如，机器人演员穿的不是金属外壳而是“特殊材料”的衣服，但是在动作上，演员必须要实现机器的属性，这便需要演员走出舒适区，不能再用自己惯用的舞蹈语言去表达。于是，佟睿睿在舞蹈编排中启用了全新的舞蹈语汇，融入机械舞等街舞元素以模拟AI行动轨迹。

在排练过程中，演员们做了大量的街舞训练，佟睿睿说是利用街舞让演员们重新认识身体。怕我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她一边张开双臂做着展示一边说：“相当于把身体拆解之后再重组，去尝试霹雳舞、机械舞等等舞种，重组和编制以后的身体产生了另一种反应，让演员们玩出了很有意思的语言特质。”

饰演AI陪伴的其中一位女演员秦熙是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在职研究生，她曾出演过佟睿睿执导的多部舞剧，如《记忆深处》《花界人间》《唐诗逸舞》。3月21日的启动仪式现场，她还给大家展示了一段AI陪伴和小海的互动，让现场观众大呼仿佛站在眼前的就是一个穿着人类服装的机器人。发布会结束后，看到秦熙和剧中其他演员闲聊，我走过去和她打了招呼。“很好奇你是如何演得那么像机器人？”秦熙耐心解答了我的疑惑。原来在排练前，秦熙走访了深圳多家科技公司，她发现现在的机器人完全是仿人类的，动作很丝滑。但是在舞台上，她认为应该让大家一目了然地看出人和机器人的区别，所以在动作上有刻意保留顿挫感，再加入街舞的元素，反复去推敲，在几个月的时间内不断打磨，去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然后去寻找一种新鲜的语言，这个过程秦熙觉得非常有意思。

看着海报上紧贴皮肤的服装，我问秦熙：“穿着它不热吗？” 秦熙直言很热，联排的时候需要从早上9点穿到晚上10点，因为穿起来非常紧，加上舞台上的灯光照在身上非常热，出汗是在所难免的。“对演员来说这太习以为常了，我的习惯是要跟服装建立一些关系，不能临上场再穿，我要让它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在秦熙身上，我想起佟睿睿说过的：“人工智能拥有无限可能，人的肢体同样有无限可能，相信舞蹈能够以自己的语言赋予机器温度，相信优秀的舞蹈演员们会通过这部作品，完成自身的突破与重塑，相信‘AI妈妈’这个角色一定是舞剧舞台上前所未有的主角，也相信艺术能够为深圳这座朝气蓬勃的城市注入全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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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陈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