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键盘背后的市场失灵与路径依赖
定国
2020-08-04 08:35

提 要

经济生活与物理世界一样,存在着报酬递增和自我强化的机制。这种机制使人们一旦选择走上某一路径,就会在以后的发展中得到不断的自我强化。

标准是双面的,人们最初设定它,是为了减少交易成本,可是等新标准出来后,它又增加了交易成本,经济社会就是在不断地演化中发展。

许多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比如,电脑键盘的排列为什么是QWERTY,为什么不是ABCD排列,或者按照手指的灵活程度来排列,竟然这样混乱不堪,如此毫无规律可言,这不是成心为难学电脑的人吗?依然记得当年学五笔字时,先是对这种乱七八糟的键盘排列不解,进而在心里暗暗地痛骂那个设计键盘的人,五笔打字法已经够难背诵了,再加上这个没来由的键盘,设计者确实是与所有打字人为敌,与提高效率的目标与规律为敌。

还有,经常乘坐火车,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国际标准轨距是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1435毫米),国际铁路协会在1937年制定这个标准,而最早修建铁路的美国为什么就把铁路两条铁轨之间距离规定为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这个奇怪的标准确定后,其他国家的铁轨也只好按照这样来设计。

这事看起来似乎平常,其背后却有深意。有位叫道格拉斯·诺思的经济学家对此作了深刻研究,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这种毫无规律可寻专门为增加打字难度的打字机键盘设计出来并一直沿用至今

电脑键盘的设计是来自于打字机的发明。第一台使用的打字机的专利权是1868年在美国由肖尔斯取得,他将这种机器称为打字机,有活动的架子,有让打字纸转行的控制杆,还有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键盘。其实在他之前,已有许多人发明了打字机,1714年在英国,亨利·米尔发明了一种打字的机器,他申请专利时将这种机器的名字叫“誊印字母的人造机器或工具,用它可以像书写一样,单个字母独写,或数个字母连续写,所有书写内容都可以整洁准确地用大写字母誊抄在纸张或羊皮纸上,与印刷不相上下。”这个名字实在太长太拗口,人们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就已对它没了兴趣,

肖尔斯发明的打字机,首先是按字母顺序排列,后来发现,经过专业训练的打字员正常击键时老是出故障,因为打字员打得太快,使得支撑键盘的机械杆相互碰撞产生故障,反而严重影响了打字速度。有一位工程师提议,打字机绞键的原因,一方面是字键的弹回速度慢,另一方面也是打字员的击键速度太快了,由于当时的机械工艺水平,无法再提高字键弹回的速度。他想,为什么不想法降低打字员的击键速度呢?而降低打字员的击键速度,最简单的方法给打字制造难度,打乱26个字母的排列顺序,把较常用的字母摆在较笨拙的手指下。比如,字母“O”是英语中第三个使用频率最高的字母,但却把它放在右手的无名指下;字母“S”和“A”,也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字母,却被交给了最笨拙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来击打。同样理由,使用频率较低的“V”“J”“U”等字母却由最灵活的食指来负责。

这样,这种毫无规律可寻专门为增加打字难度的打字机键盘设计出来了,并且逐渐定型下来。后来,即使制造工艺的发展,字键的弹回的速度远大于打字员的击键速度,但是键盘字母顺序却无法改动,这种“QWERTY”式组合的键盘就一直沿用至今。

这种排列方式的键盘后来一直被人们所诟病,尤其是在电脑发明后不再存在机械杆的速度问题时,仍然使用这种键盘。1986年布鲁斯·伯里文曾在《奇妙的书写机器》一文中表示:“QWERTY的安排方式非常没效率。”比如:大多数打字员惯用右手,但使用QWERTY,左手却负担了57%的工作。两小指及左无名指是最没力气的指头,却要频频使用它们。排在中列的字母,其使用率仅占整个打字工作的30%左右,因此,为了打一个字,时常要上上下下移动指头。

后来也有许多人发明了更方便科学的键盘,但是一直没有推广开来。如1930年德沃拉克(August Dvorak)发明了一种更优越的德沃拉克键盘系统,将9个最常用的字母放在键盘中列。这种设计使打字者速度大大超过QWERTY键盘的速度。德沃拉克是通过减少手指的运动量来降低工作强度、提高工作效率的。但后来由于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推广和生产都遇到了问题,加上习惯的力量难以抵挡,这种新键盘还没问市就停产了。

此后,比德沃拉克更先进一步的是理连·莫特(Lillian Malt)发明的MALT键盘。它改变了原本交错的字键行列,并使拇指得到更多使用、使“后退键”(Backspace)及其他原本远离键盘中心的键更容易触到。但MALT键盘需要特别的硬件才能安装到电脑上,所以也没有得到广泛应用。

键盘现象吸引了众多经济学家的好奇,他们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

为什么更方便科学的键盘反而输给了以降低打字速度为手段而设计的QWERTY键盘?习惯的力量真的那样不可抵挡?

与键盘设计相比,铁轨的标准确定也有一般人不可理解的地方。国际标准轨距为什么是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1435毫米)?

美国的铁路轨距标准距离是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为什么会确定这个奇怪的标准?原来,美国的铁路是英国人建造的,所以采用了英国的铁路标准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而英国的铁路是由建电车的人所设计的,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是电车轨道所用的标准。最先造电车的人以前是造马车的,所以电车的标准是沿用马车的轮距标准。

那么,马车又为什么要用这个轮距标准呢?英国马路辙迹的宽度是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所以,如果马车用其他轮距,它的轮子很快会在路上损坏。而这种标准又是从古罗马人那里来的,包括英国在内的整个欧洲的长途马路都是由罗马人为它的军队所铺设的,四英尺又八点五英寸正是罗马战车的宽度。而罗马战车的宽度就是牵引一辆战车的两匹马屁股的宽度。

神奇的是,两匹马屁股的宽度不仅成为国际标准轨距,而且决定了美国最先进的航天飞机推进器的直径。美国航天飞机的两个火箭推进器,因为这些推进器造好之后要用火车运送,路上又要通过一些隧道,而这些隧道的宽度只比火车轨道宽一点,因此火箭助推器的宽度是由铁轨的宽度所决定的。

许多人没有想到,对航天飞机火箭推进器的直径的追根溯源,竟然要追溯到罗马人的战车,追溯到两匹马屁股的宽度,就像键盘的设计一样,这个式样一旦固定下来,无论后来设计多么先进科学,都难以撼动原来的标准。

这种现象吸引了众多经济学家的好奇,他们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

人们过去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现在可能的选择,关于习惯的一切理论都可以用“路径依赖”来解释

按照一般的理解,先进的设计与发明肯定要战胜落后的东西,只有这样,不断地更新换代,不断地后浪推前浪,社会才能发展,这也是达尔文进化论的精髓。

可是一种新产品出现,要替代旧产品,必须要考虑其生产推广和交易成本,而旧的习惯是增加交易成本的重要一环,一旦交易成本过高,新产品就难以替代旧产品,就会出现市场失灵,就像新的键盘难以替代旧键盘一样。

经济学家利博维茨和马戈利斯在《键盘的寓言》中,就标准选择方面出现的市场失灵作了深入的研究。一个已经确立的标准面对挑战者拥有持久的优势,既然所有的用户都偏好由挑战者占主导地位的世界,但如果用户们不能够协调其选择,这一优势仍然存在。

法雷尔和萨洛纳在一篇研究标准的论文中,对一种标准转换到另一种标准的困难提供了一种解释,他们用“超额惰性”来解释为什么优秀的标准没有被采用。超额惰性是一种外部性,每个没有采用新标准的人都给该新标准的每个潜在用户强加了成本。新标准没有使用,关键在于转换成本太高。

不过,利博维茨和马戈利斯提出,更好的标准没有推广成功,一定会导致某种形式的损失,而这种损失,对某些人来说,意味着某种获得的机会,这种人能找到某种内化外部性的方法。而且,某种制度性因素,比如因率先上市得到的先发优势,专利与版权法保护等,可以给企业带来获利机会,从而又阻止新标准的使用。当然,一种非常落后的标准在竞争胜出,常常是短暂的。因此,标准方面存在的市场失灵,并不像很多抽象模型所认为的那样引人注目。

就像物理学中的惯性一样,市场也有惯性,一旦人们做了某种选择,就好比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惯性的力量会使这一选择不断自我强化,并让你轻易走不出去。道格拉斯·诺思为此提出“路径依赖”理论,他成功地阐释了经济制度的演进,诺思也因此于1993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诺思认为,经济生活与物理世界一样,存在着报酬递增和自我强化的机制。这种机制使人们一旦选择走上某一路径,就会在以后的发展中得到不断的自我强化。人们的选择都会受到路径依赖的可怕影响,人们过去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现在可能的选择,关于习惯的一切理论都可以用“路径依赖”来解释。

从个人而言,每个人过去的选择都会影响其今天的行为,或者说,你今天的一切都是过去选择的结果。另外,从横向社会角度而言,你个人的选择会影响其他人的选择,而其他人的选择也会影响你个人的选择。就像选择餐馆吃饭,越是人多的餐馆,你会越有可能选择它,而正是许多像你这样想法的人选择,又强化了这家餐馆的形象,成为其他人作为选择的依据。这就是路径依赖的作用:自我强化与锁定效应。

老式键盘为什么一直沿用到现在,是因为许多人选择了它,对它不断的强化,从而使其更替的交易成本很高。铁轨的标准也是一样,一旦标准确定,要更换一套新的标准就很难,轨道标准的背后是一系列的配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想更换,几乎不太可能。

标准是双面的,人们最初设定它,是为了减少交易成本,可是等新标准出来后,它又增加了交易成本,经济社会就是在不断地演化中发展。

(作者系文化学者)

编辑 张克


(作者: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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