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斌   王希雅

【关键词】NHK   公共广播   国际化   网络化

作为公共广播机构，NHK（日本广播协会）一直肩负着多重任务，是为广大受众提供信息、激发公共事务探讨、传承文化以及传播日本文化，构建日本国际形象的重要媒介机构。随着日本互联网技术和新媒体的发展，大量用户被分流到新媒体，对NHK存在的合理性、合法性造成巨大挑战。在数字化、移动化、社交化的媒介环境中，NHK不断进行技术创新，重构传播体系，并以更多元的内容、更优质的公共服务来提升NHK在受众中的影响，改善其与公众的关系。

一、媒介融合对NHK的冲击

新世纪以来，日本政府大力推进社会的信息化建设。2001年1月，日本实施《高度信息通信网络社会形成基本法》，成立高度信息通信网络社会推进战略本部，并推出相应的“e-Japan”“u-Japan”“i-Japan”等战略，其后又连续发布《创建最尖端IT国家宣言》，提出超智能社会（社会5.0）的概念等，不断提升日本的信息化水平。通过一系列政策的实施，2005年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先进IT国家之一，2009年日本互联网人口达到9000多万人, 占总人口的78%，而到2020年日本的互联网用户数量为11863万人，渗透率达93.5%。[1]新媒体与智能媒体的出现，改变了传统广播电视的生存环境，对NHK的影响则更为深远。

1.渠道多元化，冲击公共广播的合理性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频道的稀缺性问题不复存在。2011年左右日本电信运营商NTT DoCoMo 、KDDI、软银等公司，开始为用户提供广播、电视方面的流媒体服务，而Niconico、Hulu、Netflix 和亚马逊等互联网公司，也开始为日本用户提供电影、电视剧和卡通片，用户拥有了更大的自由度。总务省信息通讯政策研究所于2018年发表了《平成29年度信息通讯媒体利用时间和信息行为的相关调查报告书》，数据表明2017年日本智能手机与平板电脑的普及率，分别达到80.4%与34.3%，新媒体已经成为日本国民接触信息的重要渠道。在此前提下，运作资金主要依靠收视费的NHK，其存在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也不断受到质疑。日本《广播法》第64条规定，凡是设置了可接收日本广播协会电视节目的接收设备，必须与日本广播协会就收看节目签订合同，NHK的地面合同是单月1260日元，卫星合同则为2230日元。[2]民众对此怨声载道，NHK前员工立花孝志甚至成立了“NHKから国民を守る党”（保护人民免受NHK伤害党）。虽然在2012年、2018年，NHK两次下调了收视费，但越来越多的用户开始逃避缴费。

2.终端多元化，分流受众市场

新媒体与智能终端的迅速发展使网络、手机等新媒介成为重要信息渠道，传统媒体行业受到极大冲击。日本电通集团发布的报告显示，日本国内网络广告费连续6年呈现高增长态势，并在2019年首次超过电视广告费，达到2.1048万亿日元，而电视、广播、杂志、报纸等传统媒体行业本身的广告费则逐年递减，其中电视行业的广告收入减少2.7%，仅1.8612万亿日元。[3]作为公共广播的NHK虽然受到市场影响较小，但也未能幸免，2008年NHK经常业务收入为624亿289万日元，2019年则为372亿6443万日元，[4]也有较大的下滑。

不仅如此，青少年更倾向于通过网络来观看动漫、音乐、综艺等内容，也导致电视接触率下降。2006-2013年日本国民每天收看电视时间平均3.7小时，而年青一代则为105分钟左右。[5]到2019年，青少年看电视的时间下降到69钟，[6]中小学生群体中平日有25.6%、周末有31.4%的学生不实时观看电视。[7]

3.模式僵化，媒介节目内容魅力下降

尽管NHK的节目制作精良，但是节目制作模式缺乏新意，不论是“史诗巨作”大河剧，还是有“日本春晚”之称的红白歌会，也随着时代的进步逐步失去其魅力。2010年前，大河剧的综合收视率保持在25%以上，而近几年则持续下滑，在10%-20%之间徘徊。2019年的《韦驮天》平均收视率下降至8.2%，单集收视率甚至只有3.7%。同样，红白歌会收视也呈缓步下滑之势，从高峰时期的81.4%，下降到2019年的37.3%，[8]创下自1989年改版以来的历史新低，2020年由于改进了节目，红白歌会的后半场瞬间收视达到40.3%以上，有所好转，但仍然不复旧观。 

二、NHK公共广播改革的方向与路径

NHK一直是公共广播的代表，但其与政治势力之间的纠缠不清也使其公共性、客观性等特征一直受到人们的质疑，学者川崎泰资在《NHK与政治》一书中将上世纪两者关系概括为：从对峙妥协（60年代）、屈服与服从（70年代）到迎合（80年代后）。进入新世纪以来，关于NHK公共广播的讨论，在2005年形成一次高潮。2005年，《朝日新闻》报道了NHK出于政治压力，而删改节目中对二战日本持批评态度者的相关言论，以及有关慰安妇等内容，在社会上引起对NHK的信任危机，拒绝缴纳收视费的电视用户一度达到30%，同时也导致NHK会长的下台。为此，NHK采取一系列手段包括设立事务局，强化经营委员会职能，并提出“提供更加充实更加符合视听者需求的公共服务”“强化与视听者的联系”“推动体制、组织改革”以及“确保收视合同的签订与收视费的收取”等目标。2005年6月NHK发布“对视听者的承诺”,提出“更多地提供与收视费相称的丰富优质的节目”“运用数字技术的成果使视听者受益”“收视费的公平负担”“将视听者的意见反馈到实际运营上”等条款。[9]从相关研究来看，诸多因素影响着NHK公共广播功能的发挥。

日本广播协会（NHK）总部大楼

一是传统体制与新传播环境之间的矛盾。早期的社团法人日本放送协会（NHK）的治理模式是以会员制为基础的，通过选举产生理事、监事以及会长等。1950年根据新的放送法,该机构变更为特殊法人，并实行收视费制度，建立公共广播模式。时至今日，收视费制度仍是NHK运作的基本保障，经营委员会有权决定经营方针、收支预算等各重大事项。但是在立法上，NHK经营委员会的委员必须由国会选拔与任用，而预算案需经国会审议和批准。在此种环境下，NHK公共性的保障是由内阁和国会的参与来实现的，NHK与政治、政党之间的纠葛也使得NHK难以从体制的层面进行创新。

二是公共服务核心能力与受众需求之间的矛盾。NHK一直以来致力于内容与技术创新，而在独立编辑权、相对独立性等方面表现不足。2007年，“NHK承诺评估委员会”委员长正次，发表文章对“对视听者承诺”进行了评估，发现NHK在“形成舆论议题”“平衡介绍对立的政治观点”方面处于中等水平，而“消除国民之间存在的信息落差”方面则处于较低水平；在“迅速准确的灾害报道”“世界性体育报道”等方面则处于较高的水平。[10]

三是公共广播创新与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自民党长达半个世纪的执政，使得记者、媒体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形成相对固定模式。进入新世纪，小泉纯一郎推行“无圣域的结构改革”，公共机构的民营化成为可能，NHK对政府的依赖性进一步增大。进入安倍时期，NHK高层与自民党关系更为紧密，籾井胜人担任NHK会长，而作家百田尚树、谷川三千子担任了要职，这使得人们更为担心NHK的公共性问题，2014年日本记者集体要求此三人辞职。其后，上田良一入主NHK并拍摄了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精英“医者”与人体试验》，其“自主自律、不偏不党”的态度受到人们的赞扬，不过其与安倍政府之间的良好关系仍为人所质疑。在日本社会整体“左转”的趋势下，保持公共广播特性将会较为困难。

这一特点也体现在NHK的发展战略之中，路径依赖的特征非常明显。面对新的挑战，NHK更偏向于从技术、内容、效率等制度外层，去提升公共广播的传播效率与影响力，以更好地履行其公共服务职责。

三、NHK的新媒体改革措施

1.网络化

20世纪90年代末，日本广播电视业开始探讨广播电视与网络的融合。2000年12月，NHK进入互联网领域。随着日本政府三网融合政策的推进，2008年NHK推出“NHK on Demand”服务，网民可以欣赏一周内的部分电视节目和既有经典节目、电视剧集。2009年开始，NHK开始实行台网同步，观众可在NHK环球网上同步观看频道的电视节目。2019年，NHK加入电视门户“TVer”,并注资了平台运营商JOCDN，以提升其网络服务能力。2020年4月，NHK实现同步播放节目常态化并推出NHK Plus，受众可以随时随地观看节目和不受次数限制地观看已播放节目。随着技术的进步，到2020年左右NHK on demand为用户提供更为丰富的体验，包括在线编辑内容，获取节目花絮以及开设VR频道等等。

不仅如此，面对信息传播的移动化、场景化，NHK开发了面向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终端的应用程序。2006年4月，NHK与电信运商合作，启动手机One-Seg播放服务。2010年，NHK World TV推出了面向智能手机的APP，向全世界播出英语新闻，介绍日本。2013年9月，NHK推出 NHK Hybridcast服务，受众可以借助手机、平板电脑来获取关于电视节目的信息。随着新媒体的发展，NHK根据不同受众的需求对APP进行细化，开发各种手机APP将用户进行细化,如“NHK WORLD TV”是针对国外用户开发的软件,“NHK FOR SCHOOL”是针对学生的专门软件,“NHK EASY READER”是针对身体功能性障碍用户的专门软件等等。[11]

通过卫星电视、互联网、移动网络的建设，NHK形成了多元化、立体化的渠道，真正地实现了从硬件上的“closer to you,anywhere,anytime”（NHK永远伴随您），为青少年的接触提供了便利条件。

2.高新化

面对新媒体的崛起与竞争，NHK一直着力于发明高新技术并将之融入自己的传播体系中，用新的技术与新的节目形式来吸引青少年的使用，用更好的体验来留住观众。

4K/8K技术的发展。在青少年“逃离电视”的时代，寻找电视的独特竞争优势是赢回用户的关键因素，而电视的大屏化、高清化所带来的视觉效果是手机与电脑所无法比拟的。日本从1964年率先开始研发高清电视，并创造了1080P这一高清电视标准。随着数字电视计划的推进，到2007年NHK综合台高清节目约占90%。在4K和8K电视的研究方面，NHK的研究走在世界前列。2014年总务省提出了“4K·8K路线图”，2018年NHK的BS8K成为在全球率先推出定时8K播放服务的电视频道，BS4K也向观众提供了一系列具有4K高清影像的各类节目，如4K节目大河电视剧《麒麟降临》《达尔文来了！》，8K节目《奥卡万戈· 水的魔法带来的非洲奇迹》《探访国宝》《8K再现！恐龙王国日本》等，为观众创造了沉浸式的体验，体现电视独特的魅力。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和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NHK尝试了8K信号传输，而2021年的东京奥运会上NHK则用8K技术进行赛事转播，为用户提供了良好的沉浸式体验。

VR在电视中的应用。早在2017年NHK就研发出了不用头盔的VR设备，不仅如此NHK还推出了NHKVR频道，在自然灾害、国际新闻报道等方面得到了应用。在2018年西日本大暴雨报道中，该频道就以360度视频对当地的灾情、财产损失状态、人员伤亡情况进行了报道，有效地吸引了青少年受众。目前，NHKSTRL(日本NHK放送技术研究所)正着力研究一种结合了VR与AR技术的技术，该技术是一种空间共享的内容收视系统，可以让用户感受与远方朋友共处一室，共同观看内容。

人工智能的引入。2018年，NHK引入了人工智能主播 Yomiko，并为其建立网站和手机页面，用户可以通过AR 功能与 Yomiko合影。不仅如此，NHK还将AI用于解决社会问题，提升新技术对节目制作的影响。如《问问AI：日本该怎么办才好？！》是由AI围绕日本人所面临的工资水平低、工作压力大、职场社交困难等问题收集相关学术论文、统计数据、新闻报道并进行数据分析，按一定的模型制定解决方案。在此基础上由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记者编辑等专家系统进行解析，使节目更具有针对性，引起了青年人的广泛关注。为迅速捕捉灾难信息，第一时间传递灾情，NHK在全国各地设有15架直升机，并在大约800处地点安装了摄像机器人。可以说，人工智能已经在NHK的信息收集、内容制作、内容发布与媒体形式等方面体现出自己的重要影响。

3.国际化

强化文化输出。“培养亲日感”“提升欧洲对亚洲理解”，重新树立日本国际形象，一直是NHK的重要工作内容。2005年NHK设立对外广播平台“NHK环球广播网”，2007年小泉政府更修改《广播法》，要求建立新的国际传播机制。NHK于2008年成立日本国际传媒集团，重构对外传播体系。2013年1月，NHK成立了面向外国人国际电视传播咨询委员会,探讨中长期国际传播战略。目前，NHK国际传播分为三个部分：NHK World TV、 NHK World Radio、NHK World Premium。2018年4月NHK将NHK World TV 和 NHK World Radio 统一命名为NHK World Japan,且将标语从“Your eye on Asia”（亚洲视角）变为 “Widening Horizons”（让视界更宽广），强调观点的输出。目前，NHK国际电视服务24小时不间断地广播新闻和各种英语节目，向世界提供一系列关于日本和亚洲的信息，受众分布于160个左右国家和地区的约3亿8000万户，国际广播则以17种语言传播来自日本的广播信息与新闻。同时NHK还提供网络服务，以17种语言的广播和点播方式传播电视和广播新闻和节目。NHK World Premium则面向居住在海外或者在海外旅行的日本人，24小时全天播出精选自国内频道的新闻、生活信息类节目、电视剧、音乐节目、儿童节目和其他体育节目等。

推动国际合作。推动国际共同制作一直是NHK文化输出的重要手段。1980-2018年共制作节目750多期，仅2018年NHK国际共同制作的节目就达到55档、175部。近两年更与Curiosity Stream、Autentic等公司合作推出《宇宙奇观》《神奇的恐龙世界》《人体Ⅱ遗传基因》节目。不仅如此，NHK通过旗下NHK Enterprizes等向海外提供各种各样的节目，仅2019年向全球31个国家和地区的广播电视机构提供了4100个节目，如动画片《虚空魔镜 第二季》《入间同学入魔了》、小说连续剧《一半，青色》《夏空》等。

举办国际性文化活动。为了输出日本文化，NHK积极展开各种国际性文化活动，其中较有影响的有：

圣丹斯/NHK国际电影工作者奖 (Sundance Institute/NHK Award) ,由美国圣丹斯学院与NHK联合，发现和资助来自全球的电影工作者，根据其过去的作品与下一步的计划，从1996年开始每年资助一人，2021年受资助的是突尼斯裔美国导演Meryam Joobeur。

“日本奖” (The Japan Prize)，日本奖主要通过奖励优秀的教育节目来促进国际合作，拓展教育可能性。从1965年开始，每年有300个左右来自全球的参赛作品角逐五个类别的奖项：最佳作品奖、特别奖、最佳/优秀策划奖、大奖赛、日本奖。

此外，NHK还邀请各国艺术家开展NHK音乐节、花样滑冰、全日本机器人大赛（1998年开始，2002年起被亚广联吸纳，成为亚太广播联盟机器人大赛）等活动，在竞争中相互促进和提升水平。

通过创新，NHK较好地迎接了新媒体的挑战，推动了日本文化的输出。不过，日本公共广播中的体制性问题依旧存在，这一问题也成为长期困扰NHK的公共性建构问题。

（作者刘斌系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作者王希雅系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