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斯鸠认为原始时代人与人是“真正平等”的。进一步说，社会发展让人失去了原始时代的平等，而法律又让人恢复了平等，这是孟德斯鸠眼里的法律与平等关系论。

孟德斯鸠赞成平等，但不赞成极端平等。极端平等不体现真正的平等精神，而是平等的异化、平等的滥用。孟德斯鸠借助对古希腊的观察，将对此问题的讨论，分为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在民众与相关政府机构的关系问题层面。在孟德斯鸠所讨论的古希腊，有的民众认为，虽然政府产生了，但是，基于民众所认为的平等精神，他们就可以越俎代庖——“每个人都要同领导他们的人们平等”。第二个层面是在社会生活层面。在孟德斯鸠看来，社会生活层面的极端平等心理变异，也和第一个层面相关，从对元老院里元老们加以极端平等心理开始，将此种心理泛化到家庭与社会当中。

尽管孟德斯鸠是从政治切入而进行了对于极端平等的观察和讨论，尽管他对于极端平等造成的心理异化的关切特别展现于政治领域，尽管他对于社会生活当中极端平等心理的起源所做的讨论相当个人化——社会生活中对于长辈的不尊重心理是否导源于元老院，当然未必——尽管有这些“尽管”，但是孟德斯鸠确乎抓住了人们的极端平等心理这个重要的现象。

“在原始时代，人一生出来就都真正是平等的，但是这种平等是不能继续下去的；社会让人们失掉了平等，只有通过法律才能恢复平等。”这是孟德斯鸠对于平等观念发展的一句重要论述。首先，孟德斯鸠认为原始时代的人是平等的，这是具体的阐发，也是抽象的阐发。从具体的阐发而言，这是来自孟德斯鸠多年以来对各国各地法律素材的积累，孟德斯鸠将他的观察断言为平等。从抽象的阐发而言，这是对人的原初状态的描述，也是对人的本原状态的描述，卢梭之论社会起源、霍布斯之论利维坦，大皆如此。让我们感到“挖到宝”的是，孟德斯鸠认为原始时代人与人是“真正平等”的。进一步说，社会发展让人失去了原始时代的平等，而法律又让人恢复了平等，这是孟德斯鸠眼里的法律与平等关系论。

但是，当法律恢复并保护平等时，很多时空里的人还在为平等和自由而苦苦追寻时，有的地方，例如孟德斯鸠所讨论的古希腊，异化出了极端平等观。 孟德斯鸠说：“平等的真精神和极端平等的精神的距离，就像天和地一样。平等的真精神的含义并不是每个人都当指挥或是都不受指挥；而是我们服从或指挥同我们平等的人们。这种精神并不是打算不要有主人，而是仅仅要和我们平等的人去当主人。”

孟德斯鸠这里讲“指挥”，我们可以将其理解到非政治的层面，这样反而更有助于把握其意。在非政治的层面，“指挥”有两种，一种是机构当中的管理类，一种是专业机构当中的专业服务类。前者例如企业，后者例如医院。显然，企业无法过渡到无管理人员，医院也无法过渡到无视专业医学训练，前者是组织中科层管理所必须——但管理者应当优秀化和专业化，后者则来自于基本事理，医学事只能医学办。极端平等的观念，放到了这两个情境中，前者是要取消管理，后者是要取消专业精神，其错谬自现。但极端平等的观念还是颇难消解的，有些时候还会集中出现。纠其因，极端平等与反智观念同源。当人热爱无知时，人就倾向于失去对于知识、专业和秩序的敬畏，心里潇洒自若，孟德斯鸠引用了色诺芬的话形容这种“潇洒”：“我要走开就走开，要呆着就呆着。”

（作者系法律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