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诗社|这位擅长使用肉体的女诗人,不哲思,不忏悔,不罪感,不享乐

读特特约作者 袁永苹
2020-07-03 19:38
摘要

沙朗·欧茨(sharon olds),美国诗人,年近80高龄,属于世界范围内的高龄诗人之一。2013年凭借诗集《雄鹿之跃》荣获普利策诗歌奖和艾略特诗歌奖。

沙朗·欧茨(sharon olds),美国诗人,年近80高龄,属于世界范围内的高龄诗人之一。2013年凭借诗集《雄鹿之跃》荣获普利策诗歌奖和艾略特诗歌奖。欧茨非常擅长一种在一个主题之下变奏的手法。她的代表性诗集《雄鹿之跃》就是采用这种同一主题下的变奏形式的典范。《雄鹿之跃》是一本不厚的小册子,这本诗集关注了一个日常性主题——离婚以及离婚所带来的结果——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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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鹿之跃》全诗集包含有54首诗歌,每一首诗歌都不是太长(欧茨的诗歌通常都会控制四五十行以内)。诗集分为六个篇章,包括“一月至十二月”“冬天”“春天”“夏天”“秋天”和“多年以后”。每个篇章大约有十几到二十几首诗歌。这些诗歌虽然都与诗人同丈夫离婚这一事件相关,但是其中每一首诗歌当中的“时间”并不相同。这里所说的时间并不是诗人写作此诗的时间,而是事件发生的时间,我们可以称之为“戏剧时间”或者“故事时间”。这些诗歌触及的问题有:“爱的束缚”“性”“悲伤”“记忆”和“心的自由”等等,直指婚姻生活中的顽疾和人性的弱点,探讨的问题大胆、尖锐而辛酸。

诗集的同题诗作《雄鹿之跃》借加州葡萄酒标签画里的一只雄鹿,来比喻离异的丈夫。将花心男人与雄鹿相提并论:雄鹿跳跃,为追逐异性不断纵身四蹄乱舞,正像是花心男性对于新鲜异性追逐狩猎时所施展的花招儿,脚踢蹄子纷飞的雄鹿急切滑稽的形象让人忍俊不禁。诗歌显得十分老辣,在调侃、戏谑、嘲讽的同时又以一种世外高人般的观察者姿态展现出一种超然和豁达,读之舒朗。这首诗歌的节奏明快,疾转回旋,如一首小舞步曲。

欧茨的诗主要以家庭生活为题材,她非常善于发现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紧张和疏离。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似乎可以将欧茨看做是卡夫卡《变形记》的嫡传。这一主题之下,欧茨将这一问题推广开来,通过对个人和家庭关系分崩离析的分析和探讨,追踪的是现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异和紧张。但欧茨并不是在存在主义这个概念里来探讨“人的异化”问题,她使用了一种全新的,通过个人或者说私人视角去分析关系的方式和方法。不同于西尔维娅·普拉斯那种精神分析式的解构方式,欧茨的探索更具有实践意义和现代意味,可以说,更具符合现代女性观,不同于耶利内克的阴鸷暴力、将人性的摧残毁灭到极致,欧茨的诗歌既不陷入存在主义的对于人的归纳,也不限于后现代主义全然的忧郁和悲观,欧茨可以从家庭成员关系的转变所带来的冲击和暴力中归纳出一种平衡和希望,让这种关系的裂痕转变为一种对自我重塑的动能,这让她的诗歌具有一种罕见的爆发性力量,总是能让悲伤的事情上长出一张积极的翅膀,去度过、去面对,一种温情和张力在她的诗歌中演变为一种烈酒般的冲劲和凛冽。让她的诗歌具有生长性和凛冽的男性气概。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将欧茨的写作和其他女性写作完全区分开来。

《雄鹿之跃》

(美)莎朗·欧茨 著

周琰 译

上河卓远·河南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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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茨擅长使用肉体,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欧茨又成为了惠特曼的嫡传。欧茨延续了惠特曼的“大写的我”的传统,大写、特写了这个被浪漫派歌颂的“自我”。惠特曼19世纪中叶写下的《我歌颂带电的肉体》,恢复了肉体在基督教禁欲主义规范下的合法地位,但是不同于惠特曼也不同于禁欲主义对于肉体的描写,对欧茨来说,身体不过是一个存在的凭证,肉体经验通过身体接触成为形成主要人际关系的首要模式。可以说,肉体是欧茨诗歌的原点,她的诗歌从身体出发,汇聚其所有的快乐和痛苦,触摸到生活的本质,体察女性意识的幽微,所以特别容易引起女性读者的共鸣。

同时,我们注意到欧茨的语言非常直率、流畅,不同于内向型诗歌(如策兰、克兰等)的多意和晦涩,而是让语言具有极强的感官性。这里我用的词是“感官”,我觉得“感官”这个词在诗歌中被一定程度的忽略了。实际上,作为“社会肉身”的身体叙事古已有之:在希腊时期繁盛的雕刻、艺术、绘画和戏剧都表达了对于感官和肉体的赞颂,经过了宗教禁欲主义时代,到了浪漫主义时期,惠特曼“歌颂带电的肉体。”将肉体看作是一种对于人类精神的解放。卡瓦菲斯也是肉体的吹鼓手,但卡瓦菲斯所歌颂的肉体,多少带有罪感,呈现出一种不完全的半推半就,悬浮和混沌的状态,但是到了欧茨这里,肉体已经不再是道德的承载,她既不歌颂也不贬低肉体,而是将肉体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自然地展开。也就是说,欧茨对于肉体的描写几乎不带有基督教色彩的原罪意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欧茨虽然在这一方面可以看做是惠特曼的嫡传,但却是完全当代性的,她所描写的肉体是中性的,肉体的历史不具备过去、现在和将来,也不代表无限和有限。这是相当当代的体验。

我们看到,相对于卡瓦菲斯近乎古典的对于肉体的愉悦的矛盾性,欧茨诗中的性爱体验,完全是一个当代人的体验。不哲思,不忏悔的,不罪感,不享乐的,而是一种日常,这种回归就像肉体和感官的光晕去除,解放了它们原本的自由,让他们如原本在身在笼中的鸟儿一样被释放出来,自自然然的树林里得到本该有的飞翔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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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已降,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神圣已经不再如同过去一样不可亵渎。《达芬奇密码》这样的对宗教的反思试图宣告了宗教神圣性的灭亡。上帝死后,科技继续加深了灵晕的消失速度。弗洛伊德说爱无非是力比多的分泌。科技再一次取消了神秘主义。在现代不会有人再描写月亮上的想象之物,因为月球我们都已经见过了。到了波普时代,复制品更加消解掉了艺术品灵晕。在艾米丽·狄金森的时代,人通过与上帝的对话就就可以产生诗歌。浪漫主义时代可以在一朵花中产生诗意,抒发情绪,然而到了波德莱尔时代,描写自然的歌咏方式已经变得可疑,城市的阴沟变成了诗歌的主题,那么今天,我们能够描写什么?神秘主义那种一元世界早已经消失,诗歌被迫回到日常,从日常中生发出诗意,从钢筋混凝土,从可口可乐,从手机从电子广告牌中生发出诗意。没有了宗教生活,神性生活,人们只剩下了日常生活。然而,如何将日常生活make成诗歌?

欧茨找了缝隙。她所书写的恰恰就是作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私人生活,或者说个人生活。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个人生活具有了历史性的意义。也就是说,个人是历史中的个人,个人是作为一个现代历史的切片而存在的个人。所以,个人在这个意义上自然呈现为普遍存在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私人生活的历史,就是整个历史,或者说只有私人生活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成为利奥塔所说的“小型叙事”。

与许多大诗人一样,欧茨具备那种捕捉日常生活瞬间的能力,但同时她也具备能够将日常瞬间诗意化的能力,但是欧茨将日常瞬间诗意化的方式略有不同,她常常通过回忆将故事时间放入诗中,然后开始一种挽歌式的回顾或者悼念,悼念一种死去的关系或者是爱情,然后通过强烈感情的克制和抒发来迅速提升诗意到普遍或者是诗意的境地。

同样是关注日常,奥哈拉等美国纽约派诗人所关注的是纽约城城市的细节,而欧茨则专注于她感兴趣的领域——家庭的场景,她似乎不经意地偶然撩起日常生活的帷幕,让其背后的图景一一闪现,将私人生活提升到某种历史的况味。欧茨的风格是由私人的生活的展示和分析构成的。这一点和自白派有相似的成分,但是欧茨的方式并不同于自白派的直抒胸臆和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形,甚至全部打碎,自白派经常将私人问题引入到精神性当中去。

以普拉斯为代表的自白派们,将诗歌引向了个人或者说私人,但是在写作方式上可以说是浪漫派的嫡传,她们所用的方法经常会是直抒胸臆,但是,自白派在更深层面上实际更多地是在弗洛伊德和拉康的嫡传,他们总是不自觉地划入到精神深层去解构这种关系,将血淋淋的暴力悬挂在绞刑架上来达到一种自我治愈,【“爸爸,我想杀死你。”(普拉斯诗句)】从这个意义上,自白派可以说与精神分析派的血缘关系更近。而欧茨的方法虽然也有解构的成分,但是却是相对完满的,或者说是一元的,她对人与人的关系的认识并不是全然的对立,或者完全的唾弃和否定,也没有陷入到神经质的自说自话和自我治愈当中,她从关系的现代裂缝中看到的是关系当中的某种合理成分,以试图去取得一种被压抑了而后重新生发出来的一种新关系。而她所用的方法也不是精神分析式的,她通常采用的是意象主义的方法,通过场景描绘,蒙太奇镜头,场景的切换,意象所建构等戏剧性手段来展现日常生活的况味。不同于自白派的发泄,宣泄和病态自我治愈,欧茨的方式是一种事后的回顾,是一种反省,其中带有明显的理性和谅解。

比如《等候》这首诗,诗歌的开头,欧茨运用电影中所经常使用的长镜头的方式从背后观察父亲,然后逐步深入,整首诗几乎带有悲悯地去看一个老人的衰老和死亡,但说话者没有陷入到一种庸常的父女之情,而是带有一种平等生物之间的相互观察。

这本诗集的标题是《父亲》(The Father),字面直译应该是“那个父亲”,诗人似乎想淡化“我”所暗示的私人性,同时让诗歌中更加富有人类学意义上的普遍性浮出水面。另外一首《撩起》描写的是女儿观察重病即将离世的父亲撩起被子裸露身子的一刹那的感受。诗中大胆的描写了父亲的隐私部位:私处,这些举动在平常人看来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在面对一个形容枯槁且将死之人来说,“性”完全让位于即将来临的痛苦的死亡,我们感觉不到“性”在其中明晃晃的色情味道。观看既是女儿对于生命的观察,仅仅是垂危的父亲在生命终点前向女诗人、自己的女儿做了一次毫无生机的肉体展现。欧茨所注重的是对于人的脆弱和人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人将关注点放在欧茨诗歌中关于性的成分的描写,我个人认为她诗歌中的性只是个道具,和吃饭,走路,离别一样,只是欧茨所思考的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个横切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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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茨的诗歌继承了意象派传统,注重意象和音乐性,并且融入了复杂的叙事技巧和浓郁的抒情色彩。她的诗具有鲜明的节奏、生动的意象,层层推进的戏剧性情节和强烈的情感。

欧茨的诗歌特色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她营造画面的方法,她运用了电影中的常用的闪回、蒙太奇、长镜头、大特写,叠映等方式,将诗歌的气氛营造在一种回忆的调子中,同时又极具画面感。同时她诗集的系列主题性质,要让这些充满镜头的诗歌,就像是一个个电影片段,或者分布在整个长胶片中,十分别致。

欧茨写道:“诗歌更忠实于感觉的现实真实,比任何一种散文更忠实。”她在采访中谈到自己的诗歌宗旨:“我认为我的作品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我不是一个思想家……我写我察觉到的、我推测到的。这不见得简单……但它是关于平常的事物——关于事物、关于人的感觉。我不是一个知识分子,我不是一个抽象的思想家,我对平凡的生活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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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报供稿)

编辑 曹阳

(作者:读特特约作者 袁永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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