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灵的诗性成长——评刘建彪《少年爱诗词》

这本书看起来是本薄薄的“小书”，选诗一百首。但是我在读过此书，并与作者交流之后，方知这里面有作者很大的工夫投入，与很精巧的选诗设计。工夫方面，作者遍翻《全唐诗》《宋诗钞》等大部头，与钱仲联《清诗三百首》等小而精的古诗选本，终成此编。全过程竟花了两年多时间，可谓厚积薄发、来之不易。书后所列“参考书目”，并非为充门面而成。当然，本书更值得称道的还是在选诗设计方面。

为少年儿童选编诗词，不是始于当代。宋代成书的《千家诗》，就是著名的面向少儿的诗歌读本。许多人认为《千家诗》选诗不精，其实是不知道它原本为少儿设计，充分考虑了少儿的心灵特征、成长需要，故而与其他选本有别。后来清代的《唐诗三百首》是介于通俗与高深之间，至于《唐诗别裁集》《唐宋诗举要》等选本，就更加艰深了。刘建彪《少年爱诗词》可谓继承《千家诗》的衣钵，是从面向少儿的“教育心理学”层面来选诗的。比《千家诗》更多一义的是，本书又把所选的一百首诗分为了十个级别，每级十首。这样的作法，让少儿读诗、背诗的过程如同“游戏升级”，有了更多的层次性、成就感。具体分级标准，既有诗歌体裁方面的，如五言绝句居先、七律等篇幅较长的诗体居后；又有难易方面的，大体易者居先、难者居后；又有诗性特质方面的，如呈现自然美的作品居先、带有思理特质的作品居后。总之，是综合考虑了不同年龄段的接受特点。比如说，第一级多为清新明朗、呈现自然美的作品。其中的宋代梅尧臣《杂诗绝句》：“度水红蜻蜓，傍人飞欵欵。但知随船轻，不知船去远。”本书评论这首诗为“天真可爱”“明丽”“灵动”，可谓恰如其分。这样的诗歌美感，是既能启发儿童的心智，又容易为低年级儿童心灵所感知的。而第二级中就有了像元代吴师道《莲藕花叶图》这样的作品：“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后两句是需要更多的理性思维才能理解的，同时又是饶有诗意的。所谓“生生无限意”，也正是古人博大瑰丽的诗歌世界与精神世界带给我们的东西！作者在分级编排上的苦心，从这两首诗就可见一斑了。

在谈完本书面向少儿心灵的特点，与分级的精心设计以后，我们可以进一步考虑，中国传统的诗歌美、诗性心灵，与中国文化的道德思想等品质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我们看这本书的具体作品或者导言都能知道，此书的选编考虑了道德思想的因素。前言里说本书作品涵盖勤学、立志、仁爱、尚美、向善等类别，并且希望启发青少年的真诚、勇敢、善良、坚韧、仁爱等美好素质。但是我们也能看到，此书中的作品并没有单纯的枯燥说教之作。书里的诗或者纯然是一片诗歌美；或者虽有思理的成分，但一定是把思理归入诗性表达之下，如同“诗性哲学”。不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诗，都是能给少儿心灵以启迪的。我不由得想起宋代陆游的五言绝句《春雨》：“胸怀阮步兵，诗句谢宣城。今夕俱参透，焚香听雨声。”试看这二十个字里面，古人的胸襟境界、诗歌世界、听觉与嗅觉的审美世界，是整个交织在一起的。这并不是简单的“寓教于乐”，而是“由乐入教”。怎么讲呢？所谓“寓教于乐”，是先有一个“教”的意思，再将它融入进“乐”。这便难免思想先行、枯燥说教，作为“乐”的诗意部分未必能尽人意。而“由乐入教”是先从诗性的本体出发，先发生诗性的触动，然后进入古人的道德思想世界、精神世界。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发过程。古代的《诗经》教育要教人“赋比兴”三种诗歌手法，从《诗经》的编排来看，却是以“兴”为主的作品在前，以“赋”为主的作品在后。所谓“兴”，是“感发兴起”的意思，是由具体物象生发出诗意，然后才进入诗歌主题。可见古人充分意识到了，诗是一种感发、生发的力量。

我作为一个诗词方面的“专业研究者”，年龄亦过而立，现在从读者的角度看待这本书，依然有所触动。此书让我回想起自己的心灵启迪年代，仿佛为当下的烦劳工作，注入了一股清新纯明的童心力量。恰如清代龚自珍《猛忆》诗说的：“狂胪文献耗中年，亦是今生后起缘。 猛忆儿时心力异，一灯红接混茫前。”龚自珍说自己在文献堆积的案头，看着一盏灯的红色火苗，忽然感觉这火苗仿佛模糊了起来，自己的心灵遥遥感知到了少儿时期的那种纯净而又原初的力量。这种力量对成年人来说是可贵的，对少儿来说则是自身具有而又有待引导的。中国古典诗词，正是引导这种力量的最佳载体。古人讲“诗教”，民国时代的林语堂先生也说：“应该把诗歌称作中国人的宗教。”一个以诗为宗教的民族，必然是活泼向上、充满创造力的。少儿诗词教育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作者五几斋，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博士后，现任教于深圳。）

（原标题《少年心灵的诗性成长——评刘建彪《少年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