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冬至后，北京气温骤降。12月24日，寒风凛冽，首都剧场外人头攒动。北京人艺2021年压轴大戏《天下第一楼》，当晚首演。这部由金牌编剧何冀平执笔的作品，以其幽默智慧的台词和满台鲜活的人物，写尽了人情冷暖，参透了人世沉浮。在热爱人艺话剧的广大观众看来，都是写民国时代北京城的餐饮行业，《天下第一楼》与老舍先生的《茶馆》一道，是足以比肩并立的“双峰”。

《天下第一楼》海报

作为人艺当之无愧的看家戏，《天下第一楼》迄今已经上演了三十三年。一座烤鸭店，反映世间百态，五味人生；一部京派戏，承载风土人情，智慧哲理。时光打磨，成就了铁打的经典。舞台流转，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台上台下的人。“以前我们说京味儿，现在我们可以说京派，因为这部戏里反映的是更大的‘北京。’不只是语言上的京腔京韵，还有一种北京的精神和风貌。”导演顾威介绍称。

北京人艺导演顾威

24日当晚谢幕时，剧中主演王雷面对台下热情的观众朗声道，“今晚是《天下第一楼》第552场的演出，也是我们年轻演员集体接班后的首场演出。”他还特意请出老导演顾威，今年已经81岁的老爷子须发皆白。1988年，这部大戏初排上演之时，是夏淳和顾威两位导演联合执导的。前者已于2009年故去，享寿92岁。

《天下第一楼》剧照（1988年）

作为今次新版《天下第一楼》的联合导演，闫锐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天凌晨两点半，顾威导演还在演出群中留言勉励大家，“中国话剧经典本就不多，我们赶上了，是非凡的幸运，让我们共同努力奔向一千场。你们的成功接棒使我一个老话剧工作者倍感欣慰，我谢谢你们！”

《天下第一楼》剧照（2021，摄影/李春光）

体验生活，“走的正是像老舍先生《茶馆》的路”

《天下第一楼》创作于1988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中国戏剧美学觉醒的年代。一方面，戏剧界涌动着“先锋探索”的潮流。另一方面，现实主义风格传统也暗藏着复归的潜流。彼时，刚到人艺工作没几年的年轻编剧何冀平，正在创作她的《天下第一楼》剧本。

北京人艺导演夏淳

《天下第一楼》导演夏淳一次回忆说，“她当时很有点儿举棋不定，对是否继续写下去，缺少点信心，一方面这时候戏剧圈内正在搞创新剧目，实验性剧目风靡一时，舆论界正对新潮派十分偏好……但另一方面，她在题材的选择、接触生活、访问过去老一辈从事饮食行业的人物等方面，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确实产生了创作的冲动，感情的驱使，使她大有欲罢不能之势。”

今年人艺大戏《茶馆》上演时，戏里秦二爷的饰演者、老演员杨立新，也曾在2007年时出演过《天下第一楼》中的男主角卢孟实。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年编剧何冀平一头扎进全聚德，花了三年时间写出《天下第一楼》，“她写挂炉烤鸭怎么就那么惟妙惟肖？你知她背后得下多大功夫，人家竟然把二级厨师证书都考下了！”

北京人艺老演员韩善续（前左），曾在《天下第一楼》中饰演初代“罗大头”。图为当年他在全聚德体验生活，同大师傅学习如何在烤鸭过程中如何“挑杆子”

在时任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的于是之先生鼓励下，何冀平一鼓作气完成剧本创作。《天下第一楼》的上演，点燃了一度冷清的北京戏剧市场。于是之看完首演后大为赞赏，“现实主义虽然不是文艺创作上的唯一道路，但却是一条康庄大道，何冀平创作《天下第一楼》，走的正是像老舍先生《茶馆》的路。”

出于现实，反映现实，高于现实。《天下第一楼》在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故事中，蕴藏了深厚的历史意蕴和文化内涵。何冀平曾说，“起初是生活，再提高到文化，再从文化升华到治国，最后归结到人生的苍凉，这个戏的成功就是从最底层写起，一步一步起高楼……”

舞台之上，百年前三间老屋、一座危楼中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八年间各人翻覆的遭际、起落的命运，无不流露着人生无常的荒诞与悲凉。这种短时间、高度聚集的戏剧性，既与现实拉开了时空距离，又与现实产生了紧密联系。作家萧乾当年看戏后便认为这是一部“警世寓言剧”，“把个烤鸭店写成了一个独立的天地。……这部戏解剖了一只麻雀，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的缩影。”

《天下第一楼》剧照（2021）

新人接棒，“每个人都在追求平等与尊严”

经典的剧本，加上导表演的二度创作，让《天下第一楼》从1988年上演至今，历经几代演员而常演不衰。不仅在编、导、演领域分别摘得过文华奖、梅花奖等戏剧大奖，也数次代表北京人艺赴外演出，成为文化交流的一张金名片。

《天下第一楼》秉承人艺一贯的风格，以小见大。虽然聚焦的是一个烤鸭店，但故事内核是在讲时代、命运和人的关系。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讲人。“经典写的是人，强调的是人性。剧中没有小人物，也没有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每个人都在寻找平等和尊严。”导演顾威在此次排练过程中，为剧组演员这样解读作品的内核。

《天下第一楼》剧照（2021）

从顾威、闫锐组成新老联合的导演团队，到王雷、雷佳、原雨等一众青年人担纲主演，此番的重新创作，通过为每个人物撰写人物小传，到烤鸭店体验生活等，这些距离剧中时代久远的青年演员们找到了塑造人物的根基。“这部戏就像无数星辰堆积起来的星空。”联合导演闫锐说道，“每个人都在发光发热。”

舞台上的卢孟实，具有烟火气、江湖气和平民气，这是饰演者王雷为人物找到的内心依托，他希望自己塑造的卢孟实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商人，而是一个职业经理人，“他也会挠头，也会认怂。”演员雷佳则把常贵这个人物形容成水，因为他一直流动在各色人等间，起着润滑作用，但偶尔会停下来去寻找人生的支点，最终没有找到，人就随之崩塌。女性角色玉雏儿被饰演者原雨定义为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她不依附于任何人，如果不是时代对女性的束缚，她可以有更大的舞台。”这种塑造既带有演员自己对角色的体认，也令经典作品的解读跟上了时代发展的意涵。

“不能害怕前辈的高度”，导演顾威表示，敢于继承是第一步，之后每个演员的理解和创作都要靠不断地演出去实现，“创新需要观众的参与，因为我们的一切创新，都是为了观众。”

（原标题：北京人艺《天下第一楼》岁末压轴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