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 1930年代美国西部沙尘暴有多恐怖?让咆哮的繁荣景象变成幻梦

读特记者 段凤英
2020-05-16 12:57
摘要

1930年代,美国西部爆发恐怖沙尘暴,大地被无情地挖开,风卷走8.5亿吨沙尘,当空洒在城市和乡镇,美国人均8吨

1930年代,美国西部爆发恐怖沙尘暴,大地被无情地挖开,风卷走8.5亿吨沙尘,当空洒在城市和乡镇,美国人均8吨。亲历过的人不会忘记,仅仅10年,家园就变成了墓地,亲人死于尘肺病,连呼吸也变得要命。这被认为是美国最大的环境灾难。

在《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一书中,普利策新闻奖得主蒂莫西·伊根通过调查自然与人,重现这场恐怖沙尘暴,还原历史真相。书中通过幸存人口的声音和历史图片,再现了一段即将被亲历者带进坟墓的1930年代的记忆。

《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美)蒂莫西·伊根 著 龚萍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0年4月

一战期间及之后狂飙突进的美国西部大开发,赶走了印第安人,推行了错误的宅地政策,政客的无耻和商人的欺诈导致大批移民涌入。再加上战时需求推高了小麦价格,刺激人们不计后果地翻耕大平原,把一种根本不适合平原的农业生产体系强加于它。

到1929年,约1亿英亩的土地被翻耕。过度种植和过度放牧,剥光了美国西部千百年来固定的土壤、抵御风蚀的植被。土壤最终插上了翅膀,在1930年代成为大自然反击人类的武器,给美国带来了迄今历时最久、最严重的环境灾难。仅1935年一年,沙尘暴就从大平原上刮走了8.5亿吨表土。沙尘暴让西部六州遮天蔽日,还飞往中部芝加哥和东部的纽约当空洒下。

▲俄克拉荷马州的一座农房,1930年代

与此同时,小麦发财梦落空了。1930年代美国陷入大萧条,经济不振,高产粮食无人问津,甚至运不出去,只能堆在谷仓任风吹走,被硕鼠、野兔饱餐,甚至焚烧用于冬日取暖。

▲黑色星期天,科罗拉多南部

作者通过十几个家庭及其所在社区和地区的兴衰,揭开了尘封往事,展现了肮脏的三十年代的悲惨景象:人们千方百计地密封自己的家,往墙缝里塞布条,把涂上面粉糊的纸贴在门框四周,用胶带封上窗户,用湿麻袋盖住裂缝,墙上再挂上湿床单当作又一层过滤器。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挡风筛过的沙粒。房子就像个筛子。即使戴上防尘面罩,面罩孔也会被泥土堵住,脸上仿佛贴了一层泥饼,往鼻孔里和面罩上抹凡士林也无法防止吸入沙粒……

▲逼近约翰逊的沙尘暴,堪萨斯,1935年4月14日

在凶猛的沙尘暴面前,反抗是徒劳的,人们如同生活在漫漫黑夜中,土地荒芜,庄稼歉收,生计无着,亲人死于尘肺疾病……10年间,承载着一个个家庭未来的宅地变成了黄沙覆盖的墓地。

▲挖出围栏杆,俄克拉荷马锡马龙县,1936年

揭开的真相越多,咆哮的二十年代的繁荣景象就越像是一场虚幻之梦。美国人变成一种可怕的地质力量,对地球面貌的改变超过了“有史以来火山、地震、海啸、飓风以及人类所有发掘活动造成的变化的总和”。不过,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既有美国人的悲哀与勇气,又有与大自然抗争的坚韧和顽强。归根结底,是人类对于环境的傲慢无知所招致的毁灭性噩运。

将这段令人痛心又忍不住深思的往事呈现,警醒的意味多于其他。作者蒂莫西·伊根毕业于华盛顿大学,曾在《泰晤士报》担任全国新闻记者,游历西方,因参与系列报道《美国的种族生活》而与一组记者分享了2001年的普利策新闻奖。目前,他为《纽约时报》撰写在线评论专栏,著有多部非虚构作品。

▲蒂莫西·伊根

《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后记:

高地平原从未完全从沙尘碗中恢复过来。这片土地经历过1930年代之后,千疮百孔,永远地改变了,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康复了。政府总共买下了1 130万英亩被尘土覆盖的农田,并试图将其中大部分恢复成草地。最初的目标是购买高达7500万英亩的土地。65年之后,一些土地仍然贫瘠、被风吹散。不过在古老的沙尘碗的腹地,现在已经有了3个由林务局负责的国家草原。大地在春天变绿,夏天到处滚烫,一如从前,羚羊来这里吃草,在重新种植水牛草的草原和荒废已久的农庄旧地基徘徊。一些东西不见了或者消失得很快:草原鸡,一种在黑暗的日子里使许多农夫活下来的禽类数量正在减少,自1966年起少了78%。得到恢复的区域面积最大的是科曼契国家草原,得名于草原的主人,占地60万英亩,其中大部分在巴卡县内。在矮草草原上重新引入野牛的计划正在进行中,就像在大平原其他地区建立的高秆草保护区一样。

印第安人从未回来,虽然新政曾试图为印第安人购买牧场。科曼契人生活在俄克拉荷马州洛顿附近的一小块保留地上。他们仍然认为阿肯色河与格兰德河之间古老的野牛狩猎场根据协约是属于他们的——“那里,风自由自在地吹着,没什么能遮蔽阳光。”“十只熊”说。

因为富兰克林·罗斯福宏大的乔木梦而种下的树大都消失了。正如总统所设想的那样,种了近2.2亿棵。但是,当1940年代出现有规律的降雨而且小麦价格飙升,农民们再次撕开了防风带的树开始种粮食。其他树木在过去半个世纪的干旱周期中死亡。游客偶尔能遇到一排榆树或棉白杨,尽管被风吹得扭曲变形,却依然矗立着。这可能是一幕令人费解的景象,一个谜,一如在空旷的沙滩上发现水手留在瓶中的信。

美国是一个由农民组成的国家,但如今只有不到1%的工作与农业有关。在平原上,农业人口减少了80%以上。政府支撑着美国腹地,以确保与政治联系最紧密的农场仍能营利。然而美国中部大片大片的土地已经不再是适合工作和生活的社区。在新政期间建立的帮助像卢卡斯家这样的人留在土地上的补贴制度,现在也大变样了:对种植已经供过于求的农作物的企业制农场的奖励,迫使小型农场停业。有些农场每年可获得高达36万美元的补贴。这笔钱跟使人们留在土地上或为普通美国人提供粮食几乎毫无关系。

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农民家庭仍然在无人之地和得克萨斯州狭长地带的农庄劳作。为了维持农业综合企业的运转,泵和管道等大批基础设施深入到奥加拉拉含水层这个美国最大的地下淡水源抽水,其速度是大自然蓄补速度的8倍。含水层犹如一块海绵,从南达科他一直延伸到得克萨斯,被1.5万年前冰川融化的水填满,它为美国提供了约30%的灌溉用水。有了这些水,得克萨斯的农民能够极大地提高棉花产量,尽管棉花在美国已经没有市场。所以,从奥加拉拉含水层汲水的棉农们,每年因种植这种作物从纳税人身上获得30亿美元的补贴,这种纤维被运到中国生产廉价的服装,然后再回销给像沃尔玛这样的美国连锁零售商店。含水层的水量正以每天110万英亩英尺的速度下降——也就是说,100万英亩的土地上灌溉1英尺深的水。以目前的用量看,它可能会在100年以内枯竭。水文学家说,在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的某些地区,水在2010年之前就会用完。

在1950年代的三年旱灾期间,沙尘暴又来了。沙尘盖过了公路,从城市上空撒下,但都不像黑色星期天那样。1974年至1976年、2000年至2003年的干旱造成土壤流失。但总的来说,土壤固定的情况比以前好。为什么没有再次出现沙尘碗呢?2004年,一项对农民在1930年代前后如何对待土地的大型研究表明,是土壤保护区阻止了土壤风蚀。还有来自奥加拉拉含水层的灌溉水补偿干旱,但这是旱作农业带的许多地方都没有的。这项研究发现,拯救这片土地的正是休·班内特开启的事业: 使农民承包土壤保护区并将土地作为单片的生态单位进行管理。到1939年,沙尘碗的中心地带约有2000万英亩土地属于某个这样的生态单位。休·班内特1960年去世,享年79岁,被安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他的遗产——土壤保护区遍布全美,是至今仅存的新政草根项目。

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达尔哈特仍然矗立在三条公路的交会点。这里从未恢复1930年以前的人口数量;现在达拉姆县的常住人口只有6000人。小镇入口立着一块醒目的纪念碑: 一个空马鞍,献给XIT牧场的牛仔。每年,达尔哈特都会举办老XIT牧场的庆祝活动,缅怀过去的光辉岁月里曾在草原上驰骋的牛仔的魂魄。小镇最大的支持者约翰·麦卡蒂在搬出达尔哈特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晚年,他拿起画笔,专注于描绘沙尘暴的壮观勇猛。麦卡蒂出生于1900年,与达尔哈特同岁,1974年去世。迈尔特·怀特在镇边他建造的家中,与妻子胡安妮塔一起生活了60多年。他当过房屋油漆工,也当过裱褙工人,不过在职业和天性方面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个牛仔。他在老XIT牧场附近的地上还养了几匹马。他诅咒那些来到狭长地带撕碎草原的农民。

博伊西城还活着——不过也气数将尽。锡马龙县现在只有3000人,沙尘碗时代之前人口的一半几乎都没了。弗莱德·福尔科斯在二战初期欠下近1万美元的债务。不过4美元的小麦使他摆脱了困境,一如战时工厂生产最终使美利坚走出大萧条一样。1948年,66岁的弗莱德心脏病发作。他一直在农场上劳作直到1965年去世。他的妻子凯瑟琳比他多活了10年,90岁时去世。他们的孩子菲亚和戈登仍然拥有这片家庭农场,凯瑟琳曾在这里用熨斗把蜈蚣烫死在地洞的墙壁上。黑泽尔·卢卡斯·萧又生了一个孩子叫珍·贝斯,和她的儿子小查尔斯做伴。黑泽尔的丈夫查尔斯1971年死于心脏病。经历了沙尘碗时代以及后来的两次龙卷风之后,黑泽尔活了下来,比她在博伊西城的所有朋友都长寿。她于2003年去世,享年99岁。虽然再也没回到那里生活,但她告诉自己的孙辈她一直想念着无人之地。

哈特维尔夫妇生活过的内布拉斯加州伊纳维尔,现在是座鬼城。韦伯斯特县只有4000人,从1930年代起失去了60%的居民。几年前,一位邻居发现维娜·哈特维尔在烧她已故丈夫的日记。后来日记得救了,维娜去世后转交给了林肯县的内布拉斯加历史协会。

年近九十的艾克·奥斯汀仍然与他的妻子丽达·迈伊一起生活在离地洞不远的地方,这个有9个孩子的家庭曾在地洞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子。离开巴卡县后,艾克在铁路和公路上干过活,后来参了军。当希特勒的军队占领欧洲大部分地区时,奥斯汀人在步兵营。这位地洞里走出的士兵在1944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那天进入法国,穿过矮树篱与德军作战,目睹朋友们流血牺牲。战争结束后,他思考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重新回到了巴卡县。只有某一类人才能与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土地和解,但那意味着要走上回家的路。艾克的母亲92岁时去世。大多数时候,艾克会在房子周围忙活一整天,常常还会用下午的大部分时间来整理他为高地平原上的生活建的博物馆。他仍然热爱它。

▲无人之地,亚瑟·罗斯坦因拍摄,美国农业安全署

《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书摘(小标题为编辑所加,内容有删减)

一位亲历者的日记

1月6日

你看见过一个中年人为了生计而在农场干活吗?

2月8日

昨天晚上是多年来我在这个国家见过的最糟糕的夜晚之一,狂风大作,暴雪纷飞,气温为零下华氏15度,令人生畏。我们把床搬到餐厅的炉子旁边,我们头一次这么干。牧场北边的马匹今天看来还不错,可是我们再也没有饲料喂它们了。

2月14日

我经常想着要送情人节礼物(谁没这么想过呢),但我从来没有送过。

2月21日

我已经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了。当一个人看见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悄悄溜走时,他的雄心壮志似乎也逐渐随之消失了。

2月29日

好吧,今天通常是3月1日,但是今年又给了我们一天的时间,这个地方对我过去35年的生活和传统意义重大,4月野李子灌木、紫罗兰和青草芬芳四溢,6月有小雷阵雨,会在下午晚些时候突然降临,野云雀在歌唱,当这个时节的雨水较之其他时候更加充沛时,野玫瑰会绽放得更加灿烂,闻起来更香。

3月7日

下午在堆场有马市。我卖了我们的一匹。现在还剩6匹,我不知道我还能养多久。当食料全靠买,还没钱买时,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位于R·R的“堆场”是个光秃秃的荒无人烟的地方。

3月15日

大多数时候都是多云,很冷,有厚厚的沙尘云,相当寒冷的西南风。到处都很干。饲料场西边的地里种下的苜蓿,差不多死光了。

3月17日

今天是圣帕特里克节,所以每个人都应该穿绿色的衣服,或者做过节该做的事。下午很舒服,但后来吹起了又冷又裹着沙尘的西南风。

3月20日

春天从今天中午12:58开始,我们听见收音机里这样播报。多年前,春天到来于我是件大事。春天和夏天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生活的时光,特别是在5月和6月,花儿绽放,果树繁茂,溪边草变绿了,傍晚时阵阵蛙鸣,有种“大雨”将至却很少来临的感觉。今天天气不错,西北风,干燥多尘。

3月21日

尘土飞扬,风非常大,发了狂似的。

3月22日

尘土飞扬,温暖强烈的西南风有时会在下午4点静止,空气中和天空中满是沙尘,一整天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太阳。

4月8日

这个国家沙尘暴越来越严重了,有些地方的围栏几乎完全被淹没了。西部和南部更远的地方,许多土地完全摧毁了。而且没有下雨的迹象。

4月15日

空气中满是尘土……整个乡下正在迅速地变成一片尘土和沙子飘散的地方,一天刮向南边,一天刮向北边。有些地方的围栏被埋在了到处乱飘、随风而起的泥土下。

4月20日

下午2点,一场可怕的风和泥暴从无人之地刮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几朵云,但泥土和风遮天蔽日,看不见云。

4月28日

我拿到了戴维斯以前下午摆放在台球室的钢琴。我不知道我们将保管多久——我们能保管多久。

5月21日

15年前,整个里帕布利肯河河谷是一望无际的苜蓿地和玉米地。现在这里实际上成了一片荒芜的沙漠,沙子四处乱飘,冲毁了沟渠,芒刺卷起了边,满目疮痍。我怀疑还能收回多少东西。

6月2日

我希望我知道一年后我们会在哪儿。

6月15日

维克·C、阿蒂和孩子们今天早上动身去加州了。他们说他们会回来,但我不知道。许多人正在逃离农村。干旱和艰难时世正迫使许多人离开。

6月27日

今天我把温度计拿到西边的玉米地去了,地表温度竟然有华氏142度!

7月4日

今天是我见过的最严重的沙尘暴之一,即使是在这里。温度华氏100度,西南风吹着,有时候甚至达到狂风级别。红云镇今天举行“庆祝”活动,但天气太糟糕了,我们哪儿都没去。

7月14日

从1908年起我每年夏天都种玉米,但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再在这个地方种玉米。

7月15日

华氏102度。玉米和所有的东西都差不多毁了……天真的太热太干了,令人气馁,什么都做不了。自7月1日以来,在这片“伟大的中西部”地区,地狱般的天气效应已经导致2500多人死亡。

7月21日

我在这个国家看见过许多不好的年景,实际上比其他任何年景都多,但我从没见过比在这片土地上更糟糕的。现在玉米实际上几乎全毁了,牧场跟1月份一样光秃秃的。

7月30日

夏洛特·兰布莱希特今天下午来了。夏洛特恪守道德,遵行节制,我们所有人差不多在人生的某个时候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有许多次生活变得支离破碎,而我们却发现这就是我们留给自己的一切。

7月31日

7月是已知(到目前为止)最糟糕的一年中的最糟糕的一个月。

9月1日

好吧,又一个夏天就要过去了,而我有时候想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做什么。我总是害怕看见夏天过去,无论它有多么糟糕。病恹恹的冬天好像持续了好久。

9月10日

今天下午我带了3头猪去卖,卖了12.05美元,即每头4美元。这些买卖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一听旧罐头和几只小猫只卖5美分。鸭子每只只卖30美分。一匹马11美元,还有一匹才7美元。

9月19日

我把史蒂克尼西边田里的俄罗斯蓟草割完了。我想到别处去,或者看看什么时候能长点俄罗斯蓟草之外的东西出来。

10月2日

我用收音机听“世界系列赛”。纽约洋基队以18:4击败了纽约巨人队。人们在自己家里通过收音机(无线传输)就能听到纽约的棒球赛。你能听见球棒击球和球撞击接球手的手套时的砰砰声。25年前谁能想到呢?

12月3日

维娜和我今天去了红云镇,把另一群牲口运过去卖。120磅的东西她只卖了9美元。万斯夫人和约翰(她的儿子)搭我们的车回来。约翰刚从监狱出来,他时不时就会因为“醉酒”进去。但喝酒几乎是这里仅存的消遣了,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喝。

12月25日

我相信今天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圣诞节早晨……我们上午扫灰掸尘,做了一些糖果。我们俩在家吃了晚饭。

(晶报供稿)

编辑 刘珂

(作者:读特记者 段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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