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荐书 | 惯迟作答爱书来
2020-04-23 08:03

在一年一度的世界读书日来临前,我们特别精选一本爱书人之书——《爱书来》。

本书是著名学者谷林(劳祖德)与扬之水(赵丽雅)于1990年至2008年的通信集,收录信札共194封,不但是两位学者、读书人近二十年交往和精神交流的记录,也因所谈之事皆关于书——包括了作者与编辑间的约稿往来,交换所读书籍,读书界人事往来等,让读者正可一窥那二十年时代的读书和出版的景象。

正如本书书取自吴梅村诗句:“惯迟作答爱书来”,这本书不但属于两位作者,也同样表达了天下爱书人的情感互动与心灵交集。

《爱书来:扬之水存谷林信札》

谷林 著

撄宁 编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0年1月版

幼小远离父母,在京城外婆家居住,略略识字之后,外婆就教我给父母写信,信寄出,自然也心心念念盼着回复,因此从小便觉得通信往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后来自己的婚姻,竟也有一半是系于书信。

到《读书》不久,就听老沈(沈昌文)说,有一本《秋水轩尺牍》,一定要好好读一下。我很听话,马上就买了来,是湖南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印数一万八千册。校注者在篇幅不短的前言里对书信作者即晚清许葭村有所描述,并详细介绍此书的内容与价值。关于他的行迹,原即得自于这一编尺牍,而许葭村也即因《秋水轩尺牍》而留名。虽然翻览之下,觉得它并不是我喜欢的一类,但却明白了老沈的意思,便是告诫我们有必要学会写信,因为它是编辑的组稿法门之一。这本来是我一贯喜欢的交往方式,自然而然用于工作中,因此《读书》十年,留存下来的作者信札不少,数量最多的便是来自谷林先生。

谷林先生

先生本姓劳,“谷林”、“劳柯”,都是笔名。清代藏书家仁和劳氏兄弟,是极有名的,弟弟劳格季言尤其在考证上颇具功力。凡手校之书,无不丹黄齐下,密行细书,引证博而且精,又镌一小印曰:“实事求是,多闻阙疑”,钤在校过的书上面,先生的读书、校书,与求甚解的考订功夫,便大有劳季言之风,——“丹黄齐下,密行细书”,是形似;“实事求是,多闻阙疑”,是神似,有时甚至认真到每一个标点符号妥帖与否,因每令我辈做编辑的,“塞默低头”,惭愧不已。初始与先生通信,多半是关于《读书》的校样或回复我的稿约。之后自然过渡到谈书,兼及近况,兼及与友朋的交往,中心议题实在还是一个“书”字。虽然只是九十年代一位爱书人和几位爱书人的读书生活,却无意中成为彼一时代读书境况的一角剪影。转思此不过二十年前事,今日重温却恍若隔世,这一束信札便更觉可珍。

扬之水先生

先生健在的时候,止庵动议编纂谷林书札,而命之曰《书简三叠》,我和沈胜衣都积极响应,《三叠》所收致扬之水、止庵、沈胜衣书凡一百四十五通,二〇〇五年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先生在此书的《序》里写道:“前人有诗云:‘老病难为乐,开眉赖故人。’又云:‘得书剧谈如再少。’圣陶先生更把晚岁与故人来回写信视作‘暮年上娱’。止庵盖深会此意。这件小事如果借电话一说,岂不简省,但像来信蕴涵的那般顿挫环荡情味必致全部消失。”这里说圣陶先生把晚岁与故人通信视作“暮年上娱”,也很像是自况。暮年时期的先生,写信几乎成为命笔为文的唯一方式。如果先生是在此中寄寓了经营文字之乐,那么他人所感到的便是由文字溢出的书卷气以及与信笺和字迹交融在一起的那般顿挫环荡之情味了。

“惯迟作答爱书来”,梅村诗中的这一句很是受人喜爱,以纸为媒的鱼雁往还时代,它的确是多数受信人的心思。谷林先生虽然“惯迟作答”,而一旦书成,必为人爱。晚年所作书信的内容,认真论起来,很少有“事”,更鲜有“急事”,淡墨痕,闲铺陈,不论大小,一纸写尽竟,便正好收束。比较前番收在《书简三叠》里写给我的五十三通,此番所收之一百五十六通,数量是大大增加了,但风格气韵始终如一。之前以及目前,我都曾计划对书信中的一些人和事略作诠解,但最终还是放弃打算。一是时过境迁,不少书信中提到的具体事务已经记不得原委,二是这一束书简里要紧的并不是保存了怎样的史料,而是特别有着文字的和情意的好,也可以说,它同先生的《答客问》一样,是为去古已远的现代社会保存了一份触手可温的亲切的古意,那么其中若干细事的不能了然,似乎不成为问题。

谷林先生给扬之水的信笺

不过到底还是有件细事似可稍作分疏,因为近年常常有人问及。先生来书或以“兄”相称,这原是一个很平常的称谓。《两地书》中,鲁迅对许广平的惊讶——“我值得而且敢当为‘兄’么?”“不曰‘同学’,不曰‘弟’而曰‘兄’,莫非也就是游戏么?”——乃如此回复:“这回要先讲‘兄’字的讲义了。这是我自己制定,沿用下来的例子,就是:旧日或近来所识的朋友,旧同学而至今还在来往的,直接听讲的学生,写信的时候我都称‘兄’;……总之,我这‘兄’字的意思,不过比直呼其名略胜一筹,并不如许叔重先生所说,真含有‘老哥’的意义。”

【摘信两封】

谷林去信给扬之水——

水公:

细雨崇朝,其思故人。出门不便,写几个字吧。写好了也许不能即时送去,反正,雨总要停的,地也总会干的。

《清寂堂集》昨晚上读完了,总算读得一字不拉。“却笑老健忘,掩卷已不记。”刚才查了一下登记簿,我是在三月十三日收到阁下前一日交寄的,整整搁在案头八个月还饶上一天。抗战时期在重庆报纸上读到过署名山腴的诗,整理海藏日记时又想起他来,也才知道他的姓名,从前读过的诗则早已忘记了。其实我不懂诗,抓不住全篇,只能摘句。(有一个熟人,倒是会做诗的,有句云:诗未成章且积句。颇赏之。)书中有很古雅的别体字,更增加了阅读的困难,昨晚因在《香宋诗抄》上摘录此书南河泊修禊诸家题图,重读谢无量一篇,直头只能看懂五个字或十个字,全书就是这样子硬啃了一遍,实在可笑。书太厚,字太小,行间加注,正文与注释也含混,有时候想:索性书价再涨些,一定用佳纸好墨,把书装裹得真的叫人爱不释手才好。读了此翁的文,这才感到不仅是词章,确另有学养功夫,非同小可。

灯市口的中国书店新近翻修扩大了,三天前去过一趟,买来一部《清代碑传全集》。还是八七年的上海初版,仍依旧价,售五十八元,便宜至极。架上另有一套台湾印本,按原本影印,是个残本(全书四十四册,中缺三或四册),标价二千四百余!(阁下看我写到这里,会不会要拿起硃[朱]笔把上面一节里一句话划掉?)其实五六年前我就在中国书店的柜台前踌躇过,缩印成两册,毋乃太小乎?其时北京也预告影印此书,说是缩印为四册,定价似为一百五十元。我于是等待了一下,直待看到了出书,也好不了多少,遂两置之。这一次实在是抵挡不住廉价的诱惑,以为我反正有一柄放大镜能使用,于是买下了,以圆旧梦。爱书似是雅事,其实只是“好货”的某种变形,我的书不能说多,但比起我的住房来,已经太多了,比起我的阅读精力来,更加不成比例。然而个去书店便罢,到了书店每不禁撞袖下车,宛然冯妇,好“货”成性,积习难改,故夫子诫云:“戒之在得”也。

静候起居,不尽。

谷拜 十一月十五日

扬之水去信给谷林——

谷林先生:

我一向以为,电话只可言“事”,写信方可言“情”。虽刚刚放下电话,却觉得多少“情”还放在心里头呢。

这“情”,却是对沈从文先生的。手边一册《抽象的抒情》,有趣极了,有一篇题为《“????瓟斝”和“点犀䀉”》,是谈《红楼梦》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桃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中,妙玉以佳茗待客所用的两件茶具,读后真教人长见识,如此作注,方见功夫。钱锺书注宋诗,也未以考证名物典章见长,这当是另一门专业了,但若无文心巧思,即一点会心,怕也不能有这样的融会贯通。因此,沈从文先生放弃文学创造而致力于文物考古,固然是小说家的不幸,但对文化事业来说,他的后一种成绩,正是一种极大的收益呢。

方才提到的“干扰”,推想起来,虽琐细,但也有趣吧——是不是能够因此识得不少新器物?

电话中,先生说听不懂福建话,我却举了郑孝胥的例,错了,郑虽闽人,但日记用的,必是“官话”,和福建不福建,不搭界也。于是又连带着想起:那一部日记,问世有望么?

努力将《左传》读完。虽然尚有多少疑惑,但也暂时放过一边,开始读诸子。同时,抽读《史记》、《汉书》。前一段眼睛疼,头疼,近日又腰疼,“好好学习”的结果,并未“天天向上”,常常读过即忘。拼命想记住,也还是记不住,真恨死人了!又恨自己读书太晚,如今盛年已过,即采用“填鸭法”,亦收效甚微,只剩得一句“空悲切”了。

言“情”,未能尽意。

恭候

颐安!

远上 癸酉清明次夕

(棔柿楼外,棔未绿,柿却已经抽芽)

编辑 许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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